外头候着的仆妇听着里面的动静,轻声询道:“殿下可是醒了?”
李元悯深吸一口气,散去心间的几许落寞,起身下地。
“拿热水进来。”
眼瞧着今日身子爽利了些,也暂无公事,午后时分,李元悯便只身前去练武场看看。
府兵们已被猊烈拉去郊外操练,练场里只剩下一群少年,他们打着赤膊,正闹腾腾着踢着蹴鞠。
定睛一瞧,倪英一身玄黑劲装也混在其中,她束着发,满脸热出来的汗,红扑扑的,足下正盘着蹴鞠,呼来喝去,纵然眼前四五个比之高大的少年齐齐围堵,却满眼无谓,反是生出了浓烈的兴奋,当下大喝一声,足间生力,蹴鞠应声入洞!
倪英扬起眉梢,一脸自得,美滋滋地撇了下鼻子。
“瞧你们一群怂货!”
身后气喘吁吁的少年们撑着双膝,无奈地瞧着眼前这个明艳张扬的少女。
李元悯不由皱眉。
这才意识到,倪英已经大了,过了年便已十四,如若放在京城里,早便有说亲的人家登门了。
想当初李老将军遣护卫送了她这么个女娃娃到府上,他怎知道如何教养一个深闺淑女,只能让倪英随着兄长一同受夫子教学,亦跟着周大武及张龙学些拳脚功夫,不想这孩子倒在北安王府的男人堆里混得风生水起,一副人人畏怕的女魔头的模样,想来是该找些女红绣娘来教教她了。
远远见着李元悯来了,倪英嘿的一声,速速跑了过来,“殿下哥哥,你身子好啦?”
“好多了。”李元悯瞧了瞧倪英那张红扑扑的脸,摇了摇头,从袖中递了张帕子给她:“擦擦,一个女儿家如何这幅狼藉模样。”
倪英接过,眉飞色舞地邀功:
“殿下可有瞧清我方才血虐这帮孙子的样子!”
“你啊,”李元悯轻叱道:“到底是女子,怎能如此粗莽,往后不准在练场这般闹了。”
倪英满脸无所谓,只嘻嘻笑着,撒娇似的:“偶尔嘛。”
她擦了擦汗,将李元悯的帕子放在鼻尖深深一吸:“香香的,嘿嘿,跟殿下身上一样。”
李元悯感觉额间突突突地跳,心下暗叹,倪英虽与阿烈乃亲兄妹,性子倒是截然相反,到底要开始管管这女魔头了,否则怕整个北安都无人敢娶她了。
练场一群少年一窝蜂似得挤上前来,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
“殿下,您来啦!”
“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殿下!要不要看看我剑术?”
看着那一张张略显稚嫩的笑脸,李元悯心下略有慰藉。
这些少年皆是孤儿,往后也会被培养为广安王府的府兵。
岭南地界毗邻交趾,常年有交趾倭夷来犯,那些倭夷往往挑着些人烟少的地儿屠村,这些皆是倭寇作乱中流离失所的孩子,幸得如今还有一处避难的地方。
许是一向冷酷肃严的猊总掌不在,这些少年欢脱了许多,一个个朝倪英挤眉弄眼。
倪英会意,笑嘻嘻上前,李元悯岂不知她打什么鬼主意,弹了下她的额头:“说罢,又怎么了?”
倪英摸了摸额头,只谄媚地笑着:“这不是十五了么,街西有庙会,听说此次来了不少西域的杂耍班子,极是难得,这次不去便再没机会瞧着了。”
话音刚落,身后的少年们屏息着,期待地盯着李元悯。
眼瞧着那一道道充满希冀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脸上,李元悯心间暗叹,罢了,猊烈一向严苛,整日将这群少年拘在后院,到底只是孩子,合该偶尔放放风才是。
便唤来了周大武,命他遣四个府兵跟着他们,特特嘱咐不许旁生枝节,尤其是倪英。
少年们齐齐欢呼。
李元悯唇角扯了扯,自行回了居处。
却不想,这一次竟是出了乱子。
第18章
日落时分,暮色四沉。
李元悯久未听得府中倪英叽叽喳喳的声音,心间便觉几分奇怪,只未往其他处想,以为这孩子又躲在府中哪处贪玩了。
待晚膳时候,仍还不见倪英踪影,李元悯便有些不安,立刻遣了小厮去问,不到片刻功夫,小厮便来回话,说是倪英与那一群孩子都还未归来。
李元悯不由皱眉,日头已经下山了,岭南地界多有流寇,巡台府早已颁布市坊宵禁令,庙会理当早就结束,何以酉时已过,这些孩子都还没回来。
心下便起了疑,忙唤来张龙,命他速派两人前往街西庙会去探探情况,却是回来报称庙会早已结束,找了街西各处皆不见这几人踪影,连周大武派去跟着的四个府兵也不见人影。
往日里这些少年也有贪玩的时候,但至少念着猊烈的严酷惩戒,自不敢在外头逗留太晚。李元悯心道不好,急匆匆赶往前厅,召集十来位近卫,分头去探听消息。
他坐在前厅的太师椅上,支着额,心下不安,各般念头都转了一圈,眉头愈发紧蹙。
待猊烈风尘仆仆带着众府兵归来,便见数名王府近卫神色凝重匆匆踏出府门。
他皱了皱眉,掣住缰绳,随便叫了个人过来问话。
那近卫拜首,忙一一回答了。
猊烈眸色一紧,立时调转马头,
“左右营听令,兵分十路,往各个街坊去找!”
众府兵得令,依言分头行动,数百人的队伍,转瞬间便分为十纵队,井然有序分头去了。
正待拉了缰绳,猊烈想到什么,与那近卫吩咐道:“你且去禀告广安王一声,令他在府中安心等消息,其余近卫不得再出府,守着广安王。”
近卫得令去了。
猊烈深深看了看府门方向,扭头叱了一声,拉着缰绳往反方向飞奔而去。
广安王府内,四处皆已掌灯,李元悯焦急踱步。
夜色愈发深沉,派出去的人都未探得有用的消息回来,那些孩子们至今也未找到,李元悯在前厅干等了许久,心间的忧虑愈盛。
待戌时的梆子声传来,终于有近卫带回了消息。
说是倪英等人冲撞了巡台大人,这会儿正拘在府台官监。
——巡台大人,不就是那位刚刚上任的袁崇生。
李元悯眸色一沉,感觉事情愈发棘手,又听得那侍卫道,猊烈已领了五百府兵,正与郡守军在官监前对峙着。
“什么?”
虽知猊烈不是那等冲动之辈,然而若是对方有意设下陷阱,一力挑衅,事态必然恶化。
“快备马车!”
他匆匆步出前厅,一边吩咐道:“遣两人跟随本王,速速前往府台官监,其余人等在府中待命。”
想到什么,他停住了脚步,快速步行至案台前,疾笔写上片刻,交给一旁的近卫,“送去巡台府。”
又吩咐道:“去后院库房将那十坛西凤酒一同带上。”
侍卫得令,匆匆遣人去办了。
府台官监前,火光冲天,滋啦滋啦燃烧着的火把将四处照得亮堂堂的。官监重地,自是少有人来,此地已多年未曾这般热闹了,但见黑压压的两众人马紧张地对峙着。
郡守军参领何翦擎着缰绳,微眯着眼睛盯着眼前挺括之人:“总掌大人好大的威风,竟来劫官监了,也不怕巡台大人去御前参上一本!”
摇曳的火光中,猊烈面无表情,显得肃杀:“广安王府的人若是有罪,自有三堂会审,入法典籍,再行定罪,何故如此随意发落,匆匆落狱,难不成这府台官监,倒成了袁巡台的私监了!”
何翦面色一紧,叱道:“我乃郡守军参领,自是听从地方郡守官的指挥,猊大人可不敢往末将身上泼这脏水!”
“国法当前,有法不循,在下倒是想问问参领大人!”猊烈冷笑,一字一句道:“您是朝廷的官,还是巡台大人的奴!”
“黄口小儿侮我!”何翦登时生怒,立时抽刀而出。
身后刷刷刷的一片刀刃尖利之声。
广安王府府兵们齐齐列阵,面色肃严,亦是严阵以待。
却在这剑拔弩张之时,一辆挂有广安王府府灯的马车匆匆往这边赶来。
片刻功夫,那马车便停在官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