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萧愈没有再问,司乐也没有再说话。直到天色终于完全暗了下来,天际开始出现星星闪动,司乐才再次听到萧愈开口,他说:“谢谢你救了我。”
自此,命运开始转动。
“这便是他们前世的初遇。”千槲拍了拍韩霁的肩膀,在他身后轻声道:“落难荒岛,孤男寡女,青春懵懂,情愫暗生,简直是完美的相遇。况且,后来,司乐又救了他两次。”
“你既然早就知道这些,那你为什么——”
韩霁的问话被千槲制止,千槲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画面上却只见司乐的影子。
那时,似乎已是深冬。司乐穿着白色的小袄,青碧色的长裙,裙角被她完全扎入棉裤里,画面中,她正沿着古树的树干往上爬。
“姐姐,快,冲哥哥已经爬上去了。”
“司姐姐,快点!”
“司姐姐,加油!”
“姐姐,姐姐,灯笼……”
一群小孩围着古树,在树下为她加油鼓气。
但是,萧愈呢?
萧愈虽然骑马经过了古树,但他并没有发现压低身子在古树枝干中穿梭的司乐。
不久,画面就变成了十里流光的长街。
似乎正是正月十五夜,街上处处彩灯高挂,各式各样的灯烛环绕着长街。司乐的身影出现在长街的人群中,她左右手各牵着三个小孩,每个小孩手里都拿着一个灯笼,而司乐似乎正弯腰对他们说着什么,然后,司乐站起身,放开了他们的手。孩子们拿着灯笼高兴地涌入了人群中。
而这一幕,恰好被站在城楼上的萧愈完全看在了眼中。
葉罗看着“无明”,自从刚才开始,她的目光似乎就有些呆滞,同钟铭一样,似乎陷入了某种恍惚的幻境中。
这一切,与葉罗原本预想的情况有点不一样。
葉罗若有所思朝身后看了一眼。她知道,此刻千槲肯定在注视这一切,而他必然也明白她这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千槲的确明白,不明白的人是韩霁。
但韩霁也没有开口。他明白这并不是提问的好时机,更何况钟铭的梦似乎正在加速。
如同突然被人按下了快进键,梦中的画面变化得很快,至于萧愈如何到了城内某个灯棚,以及司乐又是如何到了相同的灯棚,然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司乐再一次救了萧愈,所有的一切几乎都一带而过,他们最终看到的画面就是,在灯棚即将倒塌之时,司乐挡在了萧愈身前,萧愈抱紧司乐的腰一个急速的翻转,他们二人躲过了砸下来的灯棚,只是萧愈的小腿还是被倒下的柱子压伤了。
救治,养伤,分别,再重遇……
两人之间的对视越来越多,有时候是她先看他,有时候是他先看她,然而无论是谁先主动,只要一人察觉到另一人的目光,他或她必定会马上抬起头,然后,两人的目光就那样胶着在了一起。
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一年,又是一年冬天。
司乐察觉到有人在追查她的踪迹,于是她和萧愈离开了那个边境的小镇。途中,他们因一时大意中了对方的埋伏,双双被带到了回风谷。回风谷主用萧愈要挟司乐,司乐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事,于是答应了回风谷主。
萧愈被送离黎国。
……
忽然,钟铭的梦境画面消失了。眼前再次只剩下了一片黑暗。
韩霁皱眉看向千槲,眼中的疑问十分明显。
千槲摆摆手,眼中快速闪过了一抹暗光,“我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但我想,葉罗应该能应付。”
最大可能就是那个梦魂出手了。
千槲将一杯酒再次递给韩霁,眼神里不见半分着急或紧张,依然是一副悠闲自适的样子,“你想知道他们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韩霁将酒杯接了过来,看着千槲,十分肯定地道:“想。”
千槲笑了笑,一口将杯中酒全部喝完,“我长话短说吧。他们各自回归到了他们正常的生活轨道,司乐成了黎国新任的大祭司,而萧愈则成了越国出身世家的少年将军。翌年春末,两国交战。他们再次相遇,然而却已注定对立。从那时开始,他们两人之间的结局也已然注定。其后数年,两国战火不断,他们也纠缠不断。司乐曾三次设计活捉萧愈,但也三次都放了萧愈。矛盾、误会、猜疑、利用,渐渐消磨掉了曾经的相知,或许到最后,他们的确成为了真正的敌人。因为,司乐最后的确死在了萧愈的刀下,并且那是两国之间的最后一场战争。”
“后来呢?我想知道,萧愈后来有没有后悔?”韩霁目光灼灼地盯着千槲。
“我不知道。”千槲直截了当地答道:“萧愈到底有没有后悔。我只知道,在司乐死后,萧愈安然过完了自己的一生,像个普通人一样。除了,他的脸上再也没有露过笑容。”
仿佛他的生命在司乐死的那一刻就已终止。
是这样吗,萧愈?
显然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包括现在的钟铭。
“萧愈,我的出现都是拜你所赐,你记得这一切吗?”
这个声音属于“无明”。
“萧愈”两个字在钟铭脑中如惊雷炸开,瞬间拉回了钟铭的心神。钟铭使劲摇头,道:“我不是萧愈,我不是萧愈,我是钟铭……”
“我记得你临死前在我坟前发过的誓,你说,如果再见到我,就让我亲手掐死你。”“无明”恶狠狠地靠近钟铭,怒目瞪着他,道:“现在我来了,来吧,让我掐死你,让我掐死你……”
“不……好,好……”钟铭精神似已有些错乱,他忽然从“无明”身前跑开,“不,你不是司乐。我对不起的人是司乐,不是你……不,我不是萧愈,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是我,我就是司乐!”被梦魂附身的“无明”像鬼魅一般飘到钟铭身前,幽幽道:“是你造就了现在的我。我现在只能在梦里活着,我很不开兴,也很不快乐。如果你不想死的话,要不,你来梦里陪我,好不好?只要你答应来梦里陪我,我就不掐死你,好不好?”
钟铭看向一旁的葉罗。
然而葉罗的神色还是一如往常,她冷静地注视着两人,却没有给钟铭任何的回应。
“你怎么不回答,萧愈?”“无明”似乎已没有了耐心。
钟铭有些无力地反驳,“我不是萧愈!”
“哈哈,如果你不是萧愈,为什么会有我的存在?我是因你而生的,我就是你心目中的司乐。”
“你不是她!”钟铭断然喝道:“我也不是萧愈!你是我梦里的恶魔。”
“无明”突然沉默了下来,似乎“恶魔”二字真正击中了她,又似乎不是,因为她突然又开始笑了起来,她的笑,是仰天大笑,也像仰天长叹,但到底是笑还是叹,谁也说不清。
钟铭突然也愣住了。
“我是恶魔!”“无明”将这句话重复了三遍,接着语气一转,吼道:“不,你的心才是!”
几乎没有任何预兆,在说完这句话后,无明便楞在了原地,接着,身子突然向后倒了下来。
葉罗急忙接住无明,对钟铭道:“恭喜你,你解脱了。”
那个梦魂脱离了无明的身体,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个结局,出乎葉罗的意料,然而,这也的确是最好的结局。
因执念而生的梦魂都能放下执念,试问,世上还有什么事不可解?
或许——
葉罗将那个可能存在的“或许”塞回了脑中。现在,她必须立刻将无明带回“储梦图书馆”。
无明很虚弱,她需要休息。
当葉罗从二楼下来时,大厅内只剩下了千槲一个人。
千槲悠闲地坐在沙发上,一个人自在地品着酒,在他旁边的小几上,一瓶酒几乎快要见底。他看着葉罗的身影从古朴的楼梯一步一步慢慢走下,眼神迷离道:“韩霁带着钟铭走了。”
“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葉罗淡淡看他一眼,直接走到她工作的书案前,然后开始埋头画画。
“我想起一件事,好像还没跟你说。”
“什么事?”
“这件事算是了结了。”千槲忽然叹了一口气,“但是,我想,有一个人或许很快会来找你。”
“什么人?”葉罗的注意力好像完全放在了画画上。
“你会知道的。”千槲似低眉想了想,道:“而且,我想,那个人最多只会给你添点小麻烦,让你的生活不至于那么无趣。所以,我觉得,应该不需要提前告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