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她声称没有胃口,呆在房间里头不肯出去。蒋瑛担心她,叫了白狼去看看。笑卉挽起青屿的裤腿,两片乌青淤血便撞进了白狼的眼睛。他伸手按了按伤处,青屿也没喊疼,只是一味双眼无神看着床顶。
“小姐会不会中邪了啊?”从房间里出来后,笑卉紧张地问白狼。
白狼沉默不语,这样的青屿他也是第一次见。
“你说小姐会不会想不开?”白狼不说话,笑卉更紧张。
“别担心,主子需要独处,她需要时间。”战青屿不该是这样的,纵使心上人出了意外,她至多需要时间去消化和接受现实。她会振作起来,重新为自己做打算。
白狼前脚和笑卉出了房门,后脚郎雪松就破窗而入了。看到郎雪松,青屿终于完全回过了神。自游灵山归来,郎雪松便一直没有出现,她甚至以为他不会再出现了。
“好久不见。”她由床上坐起,问候时嘴角带着一丝嘲讽。她不觉得他会不知她中蛊一事。
“少主安好。”郎雪松态度恭谨,难得语气里夹杂着不易察觉的轻柔。
两人在房中,静默了好一会儿,郎雪松才继续开口:“向少主下蛊,非王上本意,是那杨奇志进了谗言,又擅自主张先斩后奏,听闻少主险些蛊毒发作,王上也是忧心不已。”
杨奇志......青屿忆起左丘檀曾说过,澹台安如今已易名杨奇志,当了玉黎的国师。可眼前郎雪松提起澹台安,似乎有些轻蔑。
“这么说来,就像上次蒋珺瑶要陷害我一样,此次我被芳芍下蛊,你也是事后才知情?”
郎雪松不知作何答复,他说了,她也未必相信。
见他不说话,青屿也不再执着,她现在心中像被石头压住一般,沉得很。人稍稍清醒,膝盖上的疼痛后知后觉酸疼赶了上来。她淡淡问道:“我由外头回来,一次也没见你来问安,这次来,想必是王上有了新的吩咐给我?”
“属下知道少主中蛊,赶回来时少主已随那闻良人去往游灵山。少主归来后,属下又接了别的任务,无暇探望少主,但知晓少主无恙之时,没有人比属下更高兴。”他压抑着心中的激动,竭力让自己看上去从容些。
“是什么任务,能比我还重要呢?”
“一切都是为了少主此次的任务。”郎雪松没有正面回答。
“所以这次我的任务是什么?”
“十日后,是金螭皇帝诞辰,到时各国使者都会前来金螭朝贺,大姜二皇子轩辕察昊也会来。他会在朝殿上向金螭皇帝请求迎娶少主。”
说到迎娶,青屿笑道:“我擅作主张请旨要嫁给闻良人,王上可有不高兴?”
郎雪松捉摸不透她这笑里有几个意思,据实回道:“王上说少主年轻,有时做下一些冲动的决定也是情有可原。且事态也并非扭转不了。”
“扭转?”不知为何,郎雪松这话叫青屿心下不安。
“大姜二皇子和金螭皇帝请旨要迎娶少主,少主应允即可。”郎雪松面无表情道:“之后少主的任务重心,将会慢慢转移至大姜。”
青屿蹙眉,郎雪松是听不懂人话么?她方才不是说过了?她已请旨要嫁给闻良人,就算闻良人现在下落不明,那也还是未见尸首啊!
“我如何应予?我已张口要嫁闻良人,转头大姜二皇子来说要娶我,我要怎么答应?”
“这个少主不必担心,以后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闻良人挡在少主和二皇子之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属下前阵子执行的任务,便是除去闻良人。他助战家军击打涅槃神兵,属下用计诱他追击,他中了咱们的透甲锥,又坠下那城脂渊,没有人能从城脂渊里头上来,世上再无闻良人。”郎雪松说这些话时生冷淡漠,纯粹就是在汇报。
青屿听得忧愤交加,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闻良人出事竟是这样的缘由!她目光幽冷,手擒着木床边沿,仿若要将木床抠穿。她想跳起来什么也不管就往郎雪松射上几针鸳鸯针镯里头的毒针,她想郎雪松给闻良人陪葬。她人生中第一次有杀人的冲动,原来想杀人是这样的感觉。
“我知道了。”可她最终还是没有让冲动当了情绪头头。
“夜深了,你走吧。”她冰冰冷冷下了逐客令,她怕他再站在这房间里头,她会按捺不住自己做出坏了大事的动作来。
郎雪松抬眼瞧了一眼落落穆穆的青屿,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小少主就已经长大了,也离他越来越远了。远到如今,他帮着王上传来命令,她除去一句“我知道了”再无话可与他说。
他想她是真的喜欢闻良人,他感觉到了,刚刚他言及“世上再无闻良人”时,由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悲痛气忿是他无法忽略的。可她到底没有冲他发作,到底,她还是看重他这个师傅、这个心腹多一点,到底心中还是更看重玉黎的未来。
再给她些时间,她会转过弯来的。
他飞窗而出,窗户啪嗒一声,被轻轻带上。
顾诀的家产,超出左丘檀的想象。她想过顾诀有钱,没想过顾诀这样有钱,她这样爱财的人,清点他的家财,竟然清到后来不住打着哈欠、困倦得很。
太子成婚在即,顾诀被召唤去宫里帮忙,每天早出晚归。因着前车之鉴,左丘檀不大放心,叮咛他每有要和蒋珺瑶见面机会的,一定要将绝欲石含着。顾诀倒也没有不耐烦,老老实实听话把绝欲石揣在身边,闲下来时还拿这事打趣她:“你已经是安靖王妃,她还能在我什么讨着什么好?”
“那不好说。”左丘檀坐在摇椅上回嘴,“成婚那日,你开口替她和太子的事说和,你没瞧见她的神色么?”
“什么神色?”顾诀吃着左丘檀为自己准备的热乎甜食,漫不经心问道。
“恼羞悲愤的神色。以我看呐,若有机会,她想个法子和你生米煮成熟饭,堂堂一国公主,嫁到咱府里来,把我贬作你的侧妃,也不是不可能。”左丘檀嘴上头头是道,顾诀却听不出她话里头有什么真的惶恐。
他吞嚼完最后一个芝麻圆子,抻了抻懒腰,“放心,她没有机会。”
左丘檀在这话里嗅到一丝八卦的味道,忙从摇椅起身坐到他身边,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大婚那日,太子和一群大臣、加上她蒋珺瑶那样的阵仗,皇兄都没有松口,你不觉得奇怪么?怎的这个月又突然成了呢?”顾诀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左丘檀催促他:“发生了什么让皇上不得不答应的事?”
顾诀颔首:“阿屿在自己府上都能中蛊毒,下蛊的还是玉黎的人,对于玉黎,皇兄始终有戒备之心。咱大婚之后,但凡提起和亲一事,皇兄便说东道西,总扯到别处去。许是玉黎那边真的等不及了罢,前些日子,太子夜入皇宫,道蒋珺瑶已有了太子骨肉,和亲事宜耽搁不得了。”
“你说什么?!”夜深原不该高呼扰人清净,但左丘檀实在是忍不住了,她一把抓住顾诀的手,确认道:“你说蒋珺瑶为了嫁给太子,先、先怀了太子的孩子??”
顾诀笑她反应太过,拉过她的手把玩:“你焦灼什么?又不是怀本王的孩子。”
“我不是焦灼,我是讶异、是吃惊,是万万没想到。”左丘檀摇了摇头,苦笑道:“以前阿屿总说这个公主不是吃素的,现下看来,她步步为营,真不是吃素的。当不成安靖王妃,转眼就是太子妃了。太子妃啊,那可不就是将来的皇后!”
“放心,她也没有机会。”顾诀停下把玩的动作,冲她宠溺笑道。
☆、风雨欲来
金螭的二月是个好日子。太子娶妃过后是皇帝诞辰,皇帝诞辰庆完是新年及至。青屿走在街上,大都里的尘土都透着喜气洋洋。昨日郎雪松走后不久,白狼就开了敷膝盖的药草连夜叫笑卉给她用上。白狼医术高明,今早起身她已觉膝盖上的酸痛减免了一小半。
左丘檀和顾诀成婚后,她不敢扰二人蜜月燕尔。闻良人出事,她一宿不成眠,眼底晕着一片乌黑。昨夜辗转反侧,她想来想去,闻良人毕竟尸骨未见,能帮她广撒网的,只有顾诀了。是而一早醒来,她简单换了衣裳便带着玉姬匆匆赶往安靖王府。
得知青屿上门,左丘檀乐乐陶陶亲自出门相迎。她与顾诀成婚后,见了董太妃又忙回门的事,接着又要接过左丘罗悉数交到她手上的家业、帮顾诀清点及做好打理家业的规划,这几天才稍稍有空,还想着再过几日去找青屿,心有灵犀,青屿倒先来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