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没过两天,尼尔就悄悄把人带走,二人双双消失在茫茫的雪山之上。
他们发现时,俘虏和尼尔已经不知所踪,现场只剩下一幅孤零零的手铐,不是被撬开的,而是被解开的。可谁都不敢去问保管着唯一一条钥匙的大卫,不仅因为姗姗来迟的他衣衫不整,还因为对方散发的暴虐气息。
大卫脸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起,凑近了些甚至能听到牙关嘎吱作响的声音。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再多的想法和情思都通通被怒火蛮不讲理地烧个干净。
轰!
瑞德心惊担颤地看着大卫生生将牢房的铁门打凹了一块,这个男人像是完全感觉不到手骨处传来的剧痛,转身疯了一样跑出了基地大门。
他知道自己在生气,可为什么会生气,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归咎于他遭受了人生当中最为致命的背叛。
大卫永远记得三年前的这个深夜,他能够交付后背的战友尼尔深深地刺了他一刀,然后毫不留恋地离开了他。
放走俘虏其实无所谓,大不了只是做不成这单生意,甚至砸掉秃鹫的招牌。真正刺痛大卫,却是尼尔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的态度。
一句话都没说,一样东西都没带走,仿佛只是从将就借宿一晚的便宜小旅馆离开。
其他人也赶紧发散去找,然而就在他们全体紧急收拾东西去找人以后。
轰隆隆!
天摇地动,树根深重的百年大树倒塌、甚至从中间折断,动物仓皇逃窜,动静惊飞鸟群。就连山脚下面的土地也裂开纵横交错的深深沟壑,整座山传来一声沉闷却可怖的到极点轰鸣——
山体内部的炸弹被引爆了,很不巧,那座山正是他们基地的所在。
颇时秃鹫一行人已经离开基地很远,受到的冲击相比在基地承受的,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意识到这点的众人面色都很难看,这意味着两点。
一,山体内部放了炸弹,说明山上除了有他们的基地以外,恐怕还有些更为重要的东西,而他们很不幸地错失了线索。
二,那个叛徒尼尔在某程度上救了他们一命。
前两个小时还在边骂边找的人纷纷闭上嘴,闷头找起了尼尔。
可是没有,他们把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个遍,连尼尔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找着。
有人猜测尼尔或许是死在了那座山上,连同被他放走的小女孩一起。想法一提出来,立即收到了大卫的呵斥。
他认识的尼尔可不是个能轻易赴死的人。虽然没有问过,可大卫看得出来,在完成某些事情之前,尼尔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某些事情?
大卫立即意识到,尼尔或许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而走的。可秃鹫里各种身份各种背景的人多得是,大家平日可以尽情打闹,却默契地保持着不问某人过往的基本原则。团里甚至还有种说法:开口询问一个人的过去,就是表示有意思。这种有意思不是指有意思上床打一炮,而是指一个人甘愿对另一个人交付手上的枪、自己的心,还有自己的过去与未来。
大卫从不过问尼尔的事,只是固执地认为对方绝对还没死,不顾危险在那座山一天又一天地寻找有关线索。
然后某一天,他们的雇主竟然给他们打来电话,开口的第一句竟然是赞赏他们做得不错。
「做得不错啊,尸体我都收到了。不过很可惜,这是个替身,这点我也要负点责任,是我给你们的情报出现了偏差。」
尼尔放掉了俘虏,却没有没有砸掉秃鹫的招牌,反而为秃鹫完成了他在团里最后一个任务。
大家都在猜测尼尔是不是要和秃鹫断个干净的意思,好些人都劝大卫既然人都已经走了,那就和尼尔好聚好散。
但大卫不愿意,从一开始的愤怒、不敢置信到担忧再到最后不知道为了什么,总是就是要找到尼尔,他已经找了整整三年。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来华国吗?」大卫坐在地上,依然保持着那个最远的距离:「因为霍先生说,他知道尼尔在哪里,可以带我去见他。」
秃鹫在世界上也排得上号,大驾光临参与一个二流家族的迭代之争,还是负责绑架这点小事,目的不过是为了找到尼尔。但霍启明显然漏算了一点,他不知道沈寒凛会宠阮棠宠到这个程度,竟然把人给带去俱乐部。
俱乐部是有名额限制的,一位客人最多可带三个人进去。为了维持进入的高门槛,一经确定,名额将终身绑定。全国范围内,能见到尼尔的人可谓少之又少,没想到阮棠竟然会是其中一个。
至于霍启明为什么要捎上南风,大卫推测他不过是要做个样子给叶建国看而已,这个人的真正目的还是阮棠。至于叶建国的死活,霍启明不关心,被霍启明雇佣过来的秃鹫更不关心。
阮棠全程保持着揪心的表情听大卫说完三年前的往事,他不知道,原来他们之间还有这种隐情。怪不得大卫这么着急找丹尼尔……不,尼尔。
在心里改换称呼的一瞬间,阮棠有种预感,尼尔很快就会离他远去,倒不如说,尼尔终于可以回到他的归宿了。
他想说些什么,一开口却听到自己哑得不行的声音。
「抱歉,之前下手有点太重了。」大卫给阮棠拧了一条热毛巾,让他敷着脖子,希望能够散去一些淤青。
如今误会解开,大卫并不是要追杀尼尔,情况甚至相反,阮棠对大卫的态度也就没有那么抗拒。他不相信这是大卫故意演戏套取情报,如果要撬开他的嘴,大卫有一万种办法让他乖乖招供。
阮棠不方便说话,大卫就拿了自己的手机给阮棠打字。
虽然阮棠无意偷窥别人的隐私,可大卫在屏幕输入密码时,他还是看见了锁屏里大卫和尼尔的合照。不是团体照,也不是从团体照里截的,是他们两个单独的合影。
这无疑更加坚定了阮棠接下来的想法,他打字道:「虽然泄露别人的隐私并不好,但我希望可以跟你说一下我了解到的、尼尔的故事。」
大卫愣了一下,眼神倏地亮了起来,一串奇怪的音节脱口而出。
嗯?阮棠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大卫这才反应过来,解释刚才的话是他的母语,意思是「真的吗?」
阮棠第一次觉得大卫有点好笑,这个人竟然激动得连家乡话都出来。
但他没有立即开始说尼尔的故事,反而写道:「但在开始之前,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可以。」大卫竟是一口答应,半秒犹豫都没有。
阮棠在此时大可以提出些无礼的要求,比方说让秃鹫给沈家卖命什么的。但他依旧没有改变一开始想的要求,不疾不徐地打字道:「我不是很懂你们大人,也不懂你们的世界。但就我看来,尼尔其实很没安全感,也很害怕孤独,他是需要细心呵护的小精灵。」
「希望你以后可以主动点,比如多撒撒娇,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办,那就坦诚沟通。」
这是他从那次乱吃醋事件中学会的,幸好苏盈早早察觉了,不然那个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还不知道要延续到什么时候。
大卫凑在阮棠身边,看着某两个字皱眉:「等一下,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你说撒娇吗?」阮棠苦思冥想了一番,又举了一些他日常对沈寒凛说的话,费了很大功夫才把「撒娇」这个字诠释透彻。
顺便传授了一点点阮氏撒娇秘笈。
「这不是示弱吗?」大卫眉头皱得更紧。
「但尼尔就吃这一套啊。」阮棠眯着眼睛笑:「不过你都能把后背交给尼尔了,对尼尔示一下弱也没什么的吧,而且尼尔很吃这一套哦。」
「哦。」大卫似懂非懂。
「实在觉得做不来也没关系,那就坦诚沟通,多和他说你心里的感受吧。」
「我心里的感受?」大卫皱着眉摸摸自己心口。
阮棠有点不明所以:「比方说你很想他、很想和以前一样跟他继续做队友之类的。」
「原来是……思念吗?」大卫有些恍然大悟。
「那不然咧?」阮棠有点懵。大卫对尼尔,既不是真正的恨,也不是真正的生气,却还是执着地要把人追回来,难道是自己理解错了?
「我以为……」大卫看着掌心布满细碎伤痕的粗糙大手,狠狠攥了一下:「是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