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玄只是顾忌着楚长宁的爹爹,端方君子如楚若英, 要是楚若英一腔热血如同那些御史们,朝堂撞柱,楚长宁不得提剑找自个儿拼命?
惹不起。
程玄还觉得自己挺委屈的, 重生一世, 不如上辈子肆意快活,每每行事都要瞻前顾后, 束手束脚,行事不敢太过狠绝。
虽憋屈,亦有些快活。
他一见到她就无比快活, 折算下来,憋屈少些,还是快活多些。
所以即使有了束缚,程玄也甘之如饴。
“怎么不动筷,不合胃口?”
听程玄出声询问,楚长宁才回过神来,没有深受打动,只有周身发寒发冷,程玄对她莫名的占有欲,令人感到害怕。
她道:“鹿肉很好吃,我阿娘说拿些给殿下,算作回礼。可没说要答应你什么。”
没有冷言冷语,她好声好气,程玄有些意外。
他始终觉得自己对她还不够好,所以她才百般抗拒自己,同样好声好气:“昨夜翻来覆去,一夜未曾好眠。我承认自己有错,但我只是想每天能见到你就很满足,所以你以后别躲着,我也不再逼你,好不好?”
瞄见他眼下一抹青色,楚长宁不敢再去信他,她曾信任过他,到头来还不是威胁逼迫。
他们皇室祖传的疑心病,传到程玄这儿,更是有了走火入魔的迹象。
她只想离得远远的,哪里敢陪着的全部身家,去跟他赌命。
心里如何想的,她面上不能表露出来,轻轻点头。
程玄眼角眉梢染上喜意,又夹了凤尾虾送她碗里:“多吃点,都是你爱吃的?”
盯着堆积的瓷碗,楚长宁奇道:“殿下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菜?”
程玄眼神飘忽一瞬,结巴道:“听,听张峰说的。”
得了解释,楚长宁也未多想,婉拒道:“不用,太多了,吃不下。”
程玄见好就收:“那好,你慢慢吃。”
用完饭,楚长宁品着茶,见他从寝室里抱来一只木匣子,递到她面前:“打开瞧瞧。”
楚长宁依言,揭开盖子,一抹惊艳的火红色闯入眼底,溜光水滑的皮子,颜色亮眼极了。
是那种烧透半边天的火红,这样好的皮子,可不多见。
“喜欢吗?”耳畔传来他低声轻询,如坠入石子的深潭,很是悦耳。
楚长宁目露惊艳,抬手抚了抚那光滑如绸缎的皮子,认真评断:“这是火狐的皮子,一张火狐皮子千金难求,的确很美,只是太贵重,我不能……”
不等她话说完,程玄把狐裘展了开来,披到她肩上,扬起的眉梢得意地恨不能飞到天上去:“本想亲自去猎火狐,奈何脱不得身,只好花重金悬赏,加上之前的皮子,才得以做成这一件狐裘。这个颜色最衬你,不许不要,孤生起气来,可是很难哄的。”
估摸着他的疯病,是一阵一阵的。
这会儿难得肯说人话,她要是拒绝,没准儿他发起疯病,吃亏的还是自己。
垂着眼眸,略一思考,楚长宁欣然接受:“谢过殿下。”
程玄围着她转了一圈,乐呵坏了。
他想象送出狐裘的满心期待,全部成真,但依旧比他想象里的,更快活些。
原来喜爱一个人,为她付出,也是一种快活。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无人倾诉,藏在心底雀跃不已。
瞧着微敞开一条线的窗子,日头西移,楚长宁开口道:“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程玄虽几分难言不舍,到底没有再由着性子胡作非为,道了一个“好”字。
楚长宁转身要走,余光扫了一眼铁笼,识趣地没有开口,听见身侧刻意放缓的脚步声,停下。
似看出她的疑问,程玄道:“孤送你。”
“不必。”楚长宁想也不想开口打断,她可不想听见宫里传出她们俩的流言蜚语,见程玄眉心微皱,软和语气着说:“殿下政务繁忙,我自己会回去。”
程玄心如明镜一般,她是个又倔又硬的性子,若是逼急了,拿簪子戳脖子的事情也能干出来,略一沉吟,又道:“好。”
轱辘轱辘的马车回到公主府,翌日又是雷打不动去了皇宫。
对外,楚长宁只道是去宫里给太后请安。
这一日,小路子没领着她去书房,而是去了演武场。
到时,程玄正拉弓搭箭,单手握住弓臂,另一只手拉着弓弦与箭羽。
五指一松,利箭飞射出去,钉在靶子的红心。
早就悉知身后的人,程玄又举起一支羽箭,一连三发,箭箭正中靶心。
演练一番,一扫批阅奏折的烦闷,通体舒畅,他佯装似才发现楚长宁,朝她招手:“想不想试试?”
楚长宁走上前接过弓箭,拿过羽箭,像模像样地对着那靶心瞄了瞄,把立在身旁的张峰和小路子唬得一愣一愣。
她一松弓弦,那羽箭射了出去,靶子上没有。
负责整理靶子羽箭的小太监只扫见一个黑影从眼前划过,待瞧见钉在身侧柱子上摇晃的箭羽,发出铮鸣之声,吓得魂不附体。
程玄唇角压不住笑,要不是早知她那拙劣的箭术,连只蠢兔子都射不中,差点被她骗过:“县主箭术,果真乃家学渊源,深得令尊真传啊!”
傻子都能听出不是什么好话,楚长宁一张脸拉得老长,不服气:“我爹爹是大周朝探花郎,万中无一的读书人,比箭术,自是不及殿下。但若是涉及诗词书画,整个大周朝也没几个比得过我爹爹。”
听出她话里的维护和十分得意,尽管她言语之中避开自己,没有表现出轻视,程玄仍是不免幻想,如果自己没有流落在外,得到栽培,是不是他也能如楚若英卫青云一样做个谦谦君子,楚长宁也不会讨厌他?
可惜这些只是想象,人生不能改变,他眸底幽暗一片,心头萦绕着不甘与愤恨。
良久,听不见身侧的人说话,楚长宁侧脸看去,察觉他神色不对劲。
回想方才自己的话,可能戳到他敏感的内心,忆起他的身世,她多了几分怜悯,于是道:“殿下笑我箭术奇差,那你教我呀!”
程玄惊讶抬眼,故作姿态地端着架子:“孤可是很严厉的,学的不好,会惩罚人。”
这厮给点颜色,开起了染坊,楚长宁才不惯他臭脾气:“算了,我突然又没兴趣学,太费劲儿,还是不学了。”
这回换程玄不干,言辞恳切:“怎么能半途而废呢,以后围栏秋猎你不想去玩?”
楚长宁有几分意动,装作迟疑。
“县主,好县主,别生气,看孤给你表演一套剑法。”
说完,他取过架子上的一把佩剑,在演武场上比划着,身姿矫捷,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利落,很是惊艳。
待他练完一套剑法,走下台阶,不知是没留神还是刻意为之,一脚踩踏个空,摔了一跤。
方才还英勇神武的太子殿下,下一秒摔了个屁墩,楚长宁捧腹大笑,张峰小路子及小太监们俱是背过身去,盯着脚尖儿。
夏竹和冬至大咧咧,不懂这些宫内规矩。
那头的程玄朝她伸手:“县主这样幸灾乐祸不太好吧!”
“谁让你惹本县主生气。”嘴里说着,她上前去拉他。
程玄不敢再招惹,惹生气了,还得自个儿哄,借力站起身来:“笑也笑了,那就不许生气,来,孤教你怎么射箭。”
楚长宁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教她怎么拉弓搭箭,听着耳畔传来耐心的声音:“看着前面,静下心来,切记不可浮躁,对准了靶心,然后松手。”
话音刚落,远处的草靶红心被射中,楚长宁又惊又喜:“我中了,我真的中了靶心。”
抬手轻敲了一记她的脑门,见她面上笑得比头顶阳光还灿烂,程玄只觉得心口又暖又甜,比吃了蜜还甜:“县主真厉害。”
抬手摸了把脑门,还沉浸在喜悦之中的人,并不生气,她乐呵呵地冲面前的人笑:“殿下也很厉害。”
程玄试探地问:“要不要再来一次?”
楚长宁想也不想,点头。
“殿下。”
后头不知是何人急促地喊叫,被打搅好事,程玄温柔似水的目光从楚长宁身上挪开,落到来人身上,眉目布满寒彻冰雪:“打哪儿冒出来不会看眼色的东西,来人,拖出去。”
楚长宁温声道:“殿下,兴许他是有要事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