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没想到这一茬,膝盖一曲,跪在地上拜了三拜:“长宁不想去往北梁和亲,可又不得不这么做,所以想求皇祖母助我,在和亲路上动点手脚,替父母伪造假死。去往北梁和亲的人是我,至于父母,想必不会有人非要去一查到底,只要我安好地前往北梁,不会引人怀疑,也算是全了我作为子女的一番心意。”
太后拿帕子抹了抹眼角,红着眼将她从地上扶起:“你这孩子,竟是半点没有替自己考虑过,你可是公主驸马的心肝肉,她们岂肯扔下你一人去往北梁?”
楚长宁哽咽道:“长宁自有办法说明,还请祖母帮我。”
太后颤颤巍巍地举着帕子抹了抹眼角,轻拍她的手背,千叮万嘱:“你莫要有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只要人活着,总能寻到出路,皇祖母还在盛京等着,等你回来,好不好?”
她笑中带着泪光,又拜了三拜,道:“长宁晓得,谢皇祖母。”
这厢,她从慈宁宫出来,夏竹气得浑身发抖,若是别的皇室宗亲敢欺负县主,夏竹早就扬言去把人宰了。
可那不是别人,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啊!
根植在心底的尊卑观念告诉夏竹,子女不可忤逆父母,臣民不可违逆皇帝。
夏竹都快急哭了:“县主,到时奴婢陪您一起去往北梁,若是那北梁王敢欺负你,奴婢就把北梁王宰了。”
楚长宁拉了她一把:“这里是皇宫,隔墙有耳,莫要多言,以免招惹是非。”
夏竹扁了扁嘴,委委屈屈的圆眼眨巴着。
闻讯赶来的程玄特意在宫中甬道候着,远远瞧着那对主仆拉拉扯扯,腻歪在一块儿,心里有那么一点不是滋味儿。
莫名觉得那个叫夏竹的丫头,碍眼得很。
待那对主仆离得近些,程玄扫到楚长宁面上,再也淡定不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瞧你们主仆俩眼睛红得跟一窝兔子似的,发生了何事?”
楚长宁如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人一般,看也不看,移步走向他身侧的方向,程玄同样移了过去,又挡在前面。
换作平常,她早就对自己冷嘲热讽,今儿却是罕见地温顺,沉默地要从他身侧绕过去。
听不见反唇相讥,程玄心里空落落的。
他本是带着让她软言相求的目的,刻意等在这里。非要她服个软,最好是撒娇哄哄他一番,才肯出手。
预想固然很美,可一见到楚长宁眼角红红的,明明心里很害怕,面上却要故作坚强镇定,他心里就慌了,那些目的啊想要她服软的心思,全部被抛在了九霄云外。
他不自觉放软了语气,轻哄:“别怕,我既然说了要娶你,不会让你去北梁和亲。”
谁也不能,就算他名义上的父皇也不能。
楚长宁的眼角睨向他,与其做程玄困在笼子里的雀鸟,她宁愿嫁去北梁,替父母谋一条生路,也好过被此人利用她父母安危,来胁迫她。
楚长宁虽不知他因何与上一世不一样,对她产生除了恨意之外的感情,她深知程玄这个人天生反骨,越是这么说,反而越是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更加想要得到她。
于是,她一言不发,拉着夏竹从他身边经过。
在程玄看来,她这是默认了。
他贵为大周皇子,生得眉目俊朗,英姿勃发,另一边是粗犷的北梁王,面目可憎,粗鄙不堪,只要不是那眼盲心瞎的人,都知道二选一,该选谁。
他咧着嘴角:“县主今儿对爷 ,是不是哪里不一样?”
没有两个字,下意识要脱口而出,目光与上峰大人对上,张峰后背一麻,涌到喉头的话生生被咽了回去。
他斟酌着,昧着良心道:“是,是有些不一样,平日里县主跟您针锋相对,今儿只是瞪了您一眼。”
*
公主府,栖霞阁。
平素长公主大动肝火,要么摔屋子里的瓷器摆件儿撒气,要么风风火火跑到皇宫里,向皇帝告御状。
如今欺负她们公主府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帝,长公主又能去找告状?
她嘴里念念有词道:“母后说的没错,如今的皇兄像极了当初的父皇,心思多疑,发起疑心病来,好像身边的人都要谋害他,这还是我的皇兄吗?”
楚若英接过话茬:“天子不作为,官场尔虞我诈,这几年我也厌极了。那咱们就一起去往北梁,中途诈死,寻一处世外桃源,过些清静简单的日子,只是以后没了这些金银家当,委屈了公主。”
长公主摇摇头:“华服美食,这些年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离开盛京,我们一家三口过自己的日子,粗茶淡饭也好,总归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处。”
楚长宁微笑地点头,她没有告诉父母,其实这些美好憧憬的规划里,没有她。
翌日朝堂,说到了北梁王求娶大周公主的事宜,众臣争执不下,皇帝同张德子招了招手,去取来圣旨。
见状,楚若英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等一下。”
一道年轻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楚若英的遐思。
等百官们的目光扫来,程玄不慌不忙地从队伍里站出,拱了拱手:“启禀父皇,联姻之事,儿臣以为不妥。”
皇帝轻轻转动着扳指,眉眼凉飕飕:“朕已应允联姻,有何不妥?”
程玄恭顺道:“北梁番邦小国,有小礼而无大义,我泱泱大周,岂会惧之?北梁王言不正名不顺,将元珍公主送去和亲,我大周朝儿郎岂是没有血性,整个大周莫非要以牺牲一个女子,谋求眼前的太平日子?儿臣恳请挂帅出战,灭了北梁,扬我大周国威。”
永安伯、兵部侍郎、卫郎中列队:“微臣附议。”
殿内安静了一瞬,紧接着楚若英也列队站出:“微臣也附议。”
早已收到消息,皇帝择选的人是表姐,而程玄一开口故意把矛头往元珍公主身上扯,更是顺了八皇子的意。
李筠眼珠一转,也站了出来:“儿臣也附议。”
别有居心的四皇子,难得同几位皇子站在同一阵线。
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们俱是出列,连一个站到皇帝身边的人都没有。
一如记忆中,皇帝要给三皇子大操大办丧事,结果为群臣们百般阻拦。
尤其是最先出头的兵部侍郎,那人便是在三皇子丧礼之事上出言阻拦,分明是五皇子的党羽!
怀昭,这个他最看重的皇子,竟是早早便埋下了棋子,现在更是连掩饰,都懒得。
人处在极怒的情绪下,只感觉到一股热流从心口直接涌上,龙座里的皇帝一张嘴,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沫子。
眼前一黑,皇帝整个人从龙椅上栽了下来。
金銮殿上一阵混乱,御医匆匆忙忙赶来,其余百官们留守在殿外等候,俱是心神不宁。
万一皇帝真出个好歹,膝下几位成年皇子还没有择定出继承人,到时候大周江山,怕是要动荡不稳。
人群里,四皇子与八皇子对视一眼,没一会儿,御医匆匆出来告知:“皇帝只是急火攻心,无甚大碍,稍稍调养几日便好。”
程玄心里如何想的,不提,面上却是要做做样子,大舒一口气:“父皇平安无事便好,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臣心里难安啊!”
前世这时候,他那父皇在行宫遇刺后没多久,便已驾崩,这一世不知因何缘故,每日里还格外保养爱惜着身体。
见五皇子这般说话,四皇子和八皇子不甘示弱。
四皇子道:“儿臣不孝,若不是方才在大殿忤逆父皇,也不会导致父皇大动肝火,儿臣有罪啊!”
八皇子的演技更是如火纯情:“四哥莫要自责,要论有罪,愚弟也有罪,日后愚弟日日茹素,只求感动苍天,替父皇祈求长寿福绵。”
两位皇子一唱一和,指桑骂槐,只差挑明五皇子李怀昭才是千古罪人。
眼见周遭文武百官瞧着程玄的面色,都不太对劲儿,楚若英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说来怨去,都怪北梁王,若是没有北梁王求娶这一遭,皇帝也不会精神不济,导致龙体欠安。”
八皇子轻扫一眼楚若英,对上四皇子幸灾乐祸的眼神,垂在身侧的手臂紧紧握住,才将这股子恶气压下。
御医离开,张德子出来通报:“皇上苏醒,要召见五皇子。”
等程玄从偏殿走出,对众臣道:“父皇已恩准,大周不和亲,大周公主,由我大周儿郎庇护,定不会被北梁蛮夷沾染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