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回去同爹爹阿娘说明后,不一会儿, 院门被人敲响。
门外站在阿花娘和几位面熟的妇人,手中半篮子鸡蛋或是一条鱼,或是一扇羊肉。
不等人拒绝, 阿花娘道:“大家日子不富裕,俺们也不能白吃白喝,这些都是街坊邻居一点心意。”
送走了热情的街坊,长公主很是慨叹:“没想到西北边陲的一个贫瘠镇子,比之冰冷的盛京,更有人情味儿。”
楚若英赞同这话:“在盛京,多的是为谋权势,父子反目,兄弟阋墙,攀比陷害,哪里有这儿的乡民们质朴无华。”
为准备暖居宴,“林府”开始进入到准备。
因着官府四处张贴的海捕文书,她们对外自称姓林,楚若英,称为林英,楚长宁,唤林宁,长公主李明蕙则自称林夫人。
“林夫人”主持中馈,自是负责操持这场暖居宴。
由阿花娘牵线,寻了位手艺口碑不错的厨子,将一应事物外包出去,省了烦恼。
见主家出手大方,也不拘束着省银子,给出的酬劳丰厚,那厨子翻着花样子,使出一身看家本领。
这日暖居宴,左邻右舍成群结来吃席,等入了席,先端上一碟水灵果子。
有好事者数了数,竟是刚好一桌人数,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主家好大方!
街坊们心头一阵肉痛,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刚来的邻居,大手大脚的,一点也不会过日子!”
柴多米多,哪有日子多。
要知道西北这个地方肉类便宜,蔬果贵得叫人望而兴叹,平常过年过节才会买来尝尝鲜。
那也是按个儿买,一家人分着吃,瞧林家这阔绰作派,听说从前是落魄世家的旁支,难怪会落魄,这样大手大脚挥霍,再多的家底儿,不经败。
心里是这么想的,瞧到有人伸手拿过一枚果子,其余人纷纷有样学样,不争不抢,也不多拿,就要自己那份,揣在怀里,不舍得吃。
分完果子,又端来一碟子糕点,制成花朵的形状,瞧着怪好看的,不忍下嘴。
林家的丫鬟把果盘和糕点盘收回,惹得阿花娘多看两眼,听得对方解释,这是配菜,要上主菜时,需要撤下这些配菜。
原来新邻居把这么昂贵的果子,当做不入流的配菜?
接下来,一大盘子孜然烤羊排,街坊邻居吃出是熟悉的大厨掌勺,比自个儿家里的手艺要好许多,味道自是没话说。
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一人来上一碗,浑身暖乎乎。
接下来都是西北特有菜式,吃得酒足饭饱,街坊邻居帮着主家收拾整理妥当,这才告辞。
自此,“林家”正式融入到这条巷子里。
母亲主持内宅,作为家中顶梁柱的“林家父子”,不得不出门谋求出路。
近几日,阿花爹娘隔三差五送肉送粮,一条巷子里的人家也是变着法子送粮送吃食,热情地帮忙介绍着好几份差事,账房先生,誊抄书信,都是捡一些不费力的活计儿,生怕她们一家子坐吃山空,为此操碎了心。
虽然她们院子里埋着两大箱子金银财宝,可在邻里眼中,就是大手大脚,不会过日子,刚败完祖上家产,不得已搬到这里,又为了充面子充大方,把仅剩的家产败得所剩无几,天天勒紧腰带过日子。
“瞧瞧,那林家父子瘦得哟,脸颊没有二两肉。”
“是啊,人家大方,咱们也不能抠搜,平日里多接济接济。”
磕着瓜子的一对妇人,扫见街道上走过的“林家父子”,谈性渐浓。
在几条主街转了一圈,楚若英替自己谋到差事。
逃出盛京那个桎梏的铁笼,扮上男装的楚长宁,舍弃县主的身份,没有锦衣玉食,却比做县主更肆意快活。
她也想替自己谋一份差事,楚若英并没有横加阻拦,他并非读圣贤书读坏脑子,思维豁达得很,反而极力赞同楚长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有着男子身份,她方才发现,原来世道对女子过分苛刻,三从四德约束着,不许女子抛头露面,遵从各种礼教,将人禁锢在那一方院子里。
那院子又小又大,小到,禁锢女子一生,大到,终其一生,许多女子围着院子打转,只能守着夫君虚度年华。
为何,世上只有男子才能在朝堂谈天论地,而女子却不行?
尊贵如楚长宁,以前再是跋扈飞扬,也不曾产生过这么离经叛道的念头!
这是男子身份带给她的,可惜楚长宁在街上并未寻到适合的差事。
平静的一日过去,闻得阿花家时常进山打猎,一早,楚若英备了干粮和净水,一家子带着仆人去狩猎,纯属一时娱兴。
楚若英挽弓拉箭,灰兔子受惊跑走,长公主见惯不怪,沉着地从背篓里取出一块干净的绸布铺在地面,摆上瓜果糕点。
正值三月中旬,这时的盛京杨柳抽芽冒绿,海棠盛放。
西北天气则要寒冷些,今儿艳阳高照,虽不那么冻人,林中草木光秃秃,无甚美景可瞧。
胜在天高广阔,心境自由,这趟郊游,楚长宁玩得很是尽兴,又吃了许多糕点,满足得很。
下山时,恰好在山路撞见阿花一家。
阿花往他们仆人背篓里扫一眼,心中有数,这林家父子好不容易豁出脸面入山打猎,可惜什么也没猎到,空手而归。
“我们今儿逮了好几只雉鸡,都死了,现在天气放着容易坏,林家小郎拿去吃吧!”
说着,阿花兀自从她爹背篓里取出两只雉鸡递来。
楚长宁与母亲对视一眼,西北晚上冷得能结冰,哪里就容易坏?
“这个,我们不能要。”阿花家靠打猎谋生,日常柴米油盐,都是靠贩卖这些猎物,楚长宁自是一口拒绝。
阿花爹瞅一眼外向的闺女,拿她没办法:“拿着吧,这些雉鸡羽毛损坏,不值几个钱。”
想着阿花如此客气,到时回些礼便好,于是楚长宁征求地去看父母。
得了父母的同意,楚长宁真切地道谢。
“没,没什么。”阿花撇开脸去,脸颊红得跟沙棘果似的。
阿花爹娘看出阿花别样的心思,直到回家,还拉着阿花说道:“这镇上多的是威武雄壮的儿郎,怎么你偏偏瞧上林家儿郎,他除了长着一张小白脸,一无是处,又不能养家糊口,也不能养活你?”
阿花执拗道:“上山掏兔子打雉鸡,我样样拿手,不需要林小郎养活我,我能养活林小郎。”
阿花爹娘瞅着这丫头,无语凝噎。
不多时,传来敲门声。
驻足片刻,等阿花爹回来时,手中提着一荷包的细盐,发怔。
这可是外面买不到的好东西,阿花娘念念有词:“咱们这邻居啊,太大方,这还没有进项,连饭都快吃不上,还从嘴里省下拿来给咱们,这袋盐够一家三口吃上半年,以后还要对他们更好些。”
与此同时,林家院子里,一家三口对着桌上的饭食,没什么胃口。
初来乍到时,还好些,认为西北的饭食别有一番风味。
可日日食猪羊肉,腻歪得慌,集市上的蔬果大多不新鲜不说,翻来覆去,就是老几样。
食欲不加,自然人愈见消瘦。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两年过去。
这两年间,盛京发生许多大事。
一年前,皇帝赐婚永安伯之孙女和新科状元郎,除了永安伯和心腹大臣之外,遭到朝中大臣们反对,以陈太师在内的各朝中重臣们,期望皇帝能听从先帝遗愿迎娶永安伯孙女。
更有御史当场撞柱,身故。
不听群臣谏言,皇帝仍是一意孤行,坊间百姓们隐隐传出暴.君之流言。
同年,永安伯驾鹤仙去,陈太师因身体缘故,辞官回乡。
礼部卫侍郎调任离京,至黔中任府同知,同是正五品的官职,因地方官员绞尽脑汁儿想被调回皇城,受天子重用,卫青云亲自递折子调任这一举动,令人捉摸不着头脑。
远在西北的楚长宁听闻时,稍稍讶异。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因为前世的卫青云被贬位七品小知县,任职地,正是黔中。
彼时的楚长宁正与楚若英外出狩猎,眼神追逐着山林里飞奔的一抹灰色,低声提醒:“爹爹,兔子。”
楚若英拉弓射箭,羽箭“咻”地一声射出,灰兔子在地上翻滚一圈,后腿抽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