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见他这些日子总是如此,要么处理事务,要么便失魂落魄地站在某个地方发呆。
哪里有半点忘掉淑妃的模样?
他心底叹气,这时方才陪伴在刘太后身边的沈玉娘却也正巧路过。
沈玉娘见郁琤在此,倒也不避不躲,直接落落大方地上前去行礼:“臣女沈玉娘,给陛下请安。”
郁琤回了回神,掀起眼皮子朝她乜了一眼。
“你叫沈玉娘?”
他的语气颇是意味不明。
沈玉娘柔声道:“正是,陛下若不嫌弃,便同姑母一样,叫我玉娘便好。”
郁琤瞥着她,却说道:“淑妃的名字里也有个玉字。”
沈玉娘愣了愣,露出一丝笑意,“是么,真没想到,陛下对后宫的女子竟这般长情,淑妃都离开了皇宫这么久,陛下还肯记住对方……”
她这话不偏不倚恰好提醒了郁琤,他竟又开始想玉鸾的事实。
他听见“长情”二字时便眉心一跳,顿时阴下了脸说道:“女郎却是想岔了……”
“孤的意思是,孤最讨厌名字里有‘玉’的女子。”
沈玉娘:“……”
郁琤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凉亭。
内侍连忙追赶上去,低声道:“陛下唉,陛下……那位沈玉娘是太后作为皇后的人选给陛下相看的,陛下不看僧面看佛面……”
郁琤冷嗤,“孤便是要立后,难道偏要在这些同弃妃长相相似的女人里挑选不成?”
此等行径无异于是在明晃晃地羞辱于他,嘲笑他至今都还忘不了那个弃妃吧?
内侍茫然。
“陛下的意思是……沈女郎长得像弃……呃,前淑妃?”
郁琤冷冷地看着他,冷脸上却写着“不然呢”三个大字。
内侍微汗,“奴虽眼拙,但沈女郎和弃……那个前淑妃相貌却是截然不同的,若要说相似,确实没那么相似。”
郁琤只当他确实眼拙得不轻,并未在意。
直到回去后,刘太后遣人送了一叠画册过来。
郁琤随手打开来扫了一眼,只觉心口霎时一凉。
这画册上面的女子生得千姿百态,各有风情,但所有人几乎都与玉鸾极其相似。
且看得久了,小眼睛也会变成玉鸾那双澄美雾眸,圆润下巴也会扭曲了线条削尖几分。
若有相似的衣着首饰,便会更加叫他满脑子都是玉鸾穿戴着这些东西的模样……且看到最后,几乎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地与玉鸾极其相似。
这时内侍又进来传话,郁琤心神不宁地朝他看去,却发现内侍那张叭叭的小嘴,竟也与玉鸾的樱桃小嘴有个六七成相像……
郁琤蹙了蹙眉,让对方取来笔纸。
他愤懑异常,不信邪地在纸上亲手画了只王八。
这王八虽然用着莫名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但分明畏首畏尾,龟壳挺硬,瞧着就一点人样都没有。
郁琤心口的窒闷稍缓,眉心也跟着一松。
想来自己这些时日只要多画些王八,很快就会将那个女人彻底忘掉。
第54章 他不好过,蓟王八也别想……
夜色浓郁, 今夜阴凉了几分,外边黑黝黝的,抬眼朝天上望去一眼, 却连星月都瞧不着。
沈玉娘在寝殿中服侍刘太后歇寝。
她与刘太后自幼亲厚, 想到白日的事情始终感到几分气堵。
到了这会儿没旁人在的时候,她在刘太后跟前不由也生出几分少女娇蛮的心思。
“主上这个人好是极好的, 玉娘也想早日帮姑母达成心愿, 但……他不喜欢名字里有‘玉’的人。”
沈玉娘娇声道:“姑母, 侄女儿现在能不能换了那个‘玉’字,随便叫旁的哪个字都好……”
她越想,反倒越觉得是这个玉字拖累了她似的。
沈玉娘没有见过天子的淑妃是何等模样, 但她在打小在家中便是出了名的美丽。
为此沈玉娘心气儿上来的时候,还曾气哭过, 只觉自己满腹才学都被这如同花瓶一般的外表给拖累了。
沈玉娘自觉自己若自称是昱京第二美人, 那么只怕没哪个敢好意思自称第一了……
至于天子的心思, 沈玉娘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自己满腹的才华虽然还没有来得及在天子面前一一含蓄展露出来,但她花瓶一般的外貌定然早已先一步入了天子的眼中。
倒也不是沈玉娘自己过于自信。
而是上回在淑元宫,那么一群人都明晃晃地看在眼中, 天子一过来却直接看她看到愣在了原地,看得她心如鹿撞,两颊娇羞。
彼时她心中虽为天子只看外表便折服于她的肤浅而感到微微失落。
但她仔细想过之后, 又觉这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自己日后只要再稍稍展露出几分才华, 天子自然又要第二次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沈玉娘想到此处,便微微叹气。
如此看来, 一切对于她而言本该再顺利不过的事情,偏偏今日在凉亭里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差错。
那就是主上不喜欢她名字里的“玉”字。
她一脸的遗憾,倒是叫刘太后看着愣了一愣。
刘太后不知道她心中的弯弯道道, 只觉这玉娘到底也是被家里人给惯坏了。
她规矩上虽然无可挑剔,但说话仍处处透着几分天真。
日后若真有机会进入后宫,以她的才情家世确实足以为皇后,但她的性子还需再打磨打磨。
刘太后紧着眉,满腹都是愁绪。
国母一日未定,一日便是她的责任所在。
如今要抓个娇惯的女孩慢慢雕琢成皇后的模样实乃下下策了。
虞姑姑在一旁听着她二人对话,见刘太后分明疲累,便热情上前接替过沈玉娘手里的事情,对沈玉娘温声道:“沈女郎今日必然也辛苦了,该早些休息才是。”
沈玉娘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竟情不自禁在刘太后面前流露出些小女儿的矫情心思,未免也感到几分羞涩,咬了咬唇,这才羞答答地退下。
虞姑姑为刘太后掖了掖被角,但听刘太后又叹了口气。
虞姑姑轻声道:“如今后宫已经一片清澄,太后还有什么好烦恼的?”
玉鸾离开了后宫,而后宫这潭水再度平静了下来,恢复到了以往该有的模样。
人人心中充满了敬畏,且一级一级一阶一阶,再不会有人似玉鸾那样受到超过本分的宠爱与优待。
更不会再有人能够越级升位。
这个道理刘太后不是不明白。
只是她仍然忍不住想要叹气的冲动。
“哀家只是觉得,天子他不像是这样的人……”
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放走了淑妃?
还跟玉娘说什么不喜欢名字里有“玉”字的女子?刘太后看他分明就是当场心虚至极恼羞成怒了才是。
深知刘太后心思的虞姑姑自然也想到了这个层面。
“想来这也是人之常情……太后忘啦?太后从前在闺中时养过的一只狸奴后来病逝了,太后都还缅怀了两年有余,人都是有感情的,一时半会清醒不了也在所难免……”
虞姑姑的话不无道理。
刘太后终于被说服几分,阖眼睡去。
几日下来,郁琤发现自己好像病了。
他开始刻意不去想玉鸾的法子虽然生出了效果,但他却好似患了王八病。
顾名思义,便是说,他一天不画王八,心口便又渐渐窒闷起来,严重时候甚至会感到气短胸闷。
郁琤绷着脸让太医为自己诊平安脉,太医却说郁琤身体健壮,只要肯稍微努力一下,三年抱俩不成问题。
郁琤见那太医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嘲讽他被那个女人抛弃,一怒之下令那太医罚俸三个月。
内侍见他心思烦躁,也知他身负重则,压力极大,又低声提议道:“陛下若实在不想立刻选出一位皇后,不如随意提拔宫里一个女子作为宠妃,这样一来,大家的注意力便立马被那位宠妃给吸引去,自然也就不会逼陛下立刻册立出皇后来了……”
这是个馊主意,但内侍看着天子一天天地萎靡不振,到底也是于心不忍。
郁琤眉心动了动,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有,到底没有回答。
内侍知他近日愈发喜怒无常,自然也不敢轻易招惹,只是暗地里更是对天子日常活动留意了几分。
但见天子批阅奏折到深夜,回去之后,还要照例在书房中挥毫泼墨,画了幅王八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