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几个小家伙都转过来了,我看见了被他们围起来的那个,是韩源。
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韩源最多也就上大班,怪不得被一伙小学鸡给堵了。他依旧苍白着一张小脸,抿着嘴也不吭声,手里紧紧抓着书包带子。拉链已经坏了,估计早给人翻过一遍。
我不想管这事儿,我有病吗,跑都跑了还得给韩胜伟擦屁股。
但那小孩就直勾勾盯着我看,灰白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哥哥……”
有个太妹样的小女孩很嚣张地看了我一眼,似乎不认为同样背着书包的“大孩子”有什么威胁,“你是他哥哥?”
我呲牙笑了笑,从口袋里掏了弹簧刀出来,啪一下打开了,“你说呢?手指头都给你们剁下来信不信?”
那小胖子反应极快,转头就跑了,小女孩也往后退了几步,跑之前还冲我放狠话,“我哥在一中上学,小心我找他收拾你!”
“吓死我了!”我踹翻一个铁皮垃圾桶,“跑最慢的那个小鸡鸡给你切下来!”
“没有小鸡鸡就切你哥的!”
我把弹簧刀收起来,一转头看到韩源还在原地站着,我冲他晃晃手里的家伙,“怎么不跟着跑,你不害怕?”
这个点韩胜伟应该已经在路上了,要是过来看到我欺负他小儿子,估计又得大战三百回合,挺烦的。
况且我今天带了刀,怕一个忍不住把他给捅了。
“得,你不走我走,”我蹬起大二八的撑子,继续推着往前走,那小屁孩竟然跟上来了,“哥……”
“别叫我哥!”我突然感到烦躁,朝胡同口那边一指,“往那边,到大马路上去,韩胜伟马上就过来接你。”
韩源果真停下了,仰起头来看我,眼睛跟黑葡萄似的,耳尖和嘴唇上泛着不正常的紫绀。
我本来想把兜里的棒棒糖拿给他吃,又不知道他这种病能不能吃甜的,干脆骑上车子走了,出胡同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韩源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骑出去有一里地才终于感觉砰砰跳着的心脏一点点平复下来,到红绿灯的时候才发现走反了,又掉头往回绕。
我上小学那会儿也经常被人欺负。本来跟着韩胜伟饥一顿饱一顿的就发育不良,班上的小姑娘有一半比我高。他们说我是孤儿,妈跟人跑了,爸是个混子,这种没背景的小孩特别容易招欺负,一二年级的时候我作业本没一个是完整的。
我跟韩胜伟说,他嫌我没出息,用喝空的酒瓶子扔我。“你不会打回去啊!”我爸破口大骂,“你一个小疯子杀人又不犯法!”
后来我拾起板砖真给一个小胖子开了瓢,好几个老师拉都拉不开。那事儿应该闹得挺大的,校长找了韩胜伟说建议让我去那种特殊学校。
韩胜伟领我去转了一圈,人一报学费他就骂骂咧咧地走了,回来跟校长继续闹,“孩子都是你们给教育,出了这种事学校得负全责!”
那时正是课间,整栋楼的学生都往楼下看,所有人都知道了韩奕是个疯子,要读特殊学校的那种,他爸是个无赖,管不了他。
从那之后再也没人敢撕我本子,找我要钱。我就像棵狗尾草一样野蛮地长大,叛逆地反向地活,既然所有人都觉得我是疯子,那我就当个疯子好了。
初中我换了学校,韩胜伟不给我零花钱的时候我也学会了去敲诈那些好欺负的学生。
像赶鸡一样把他们堵在角落里,他们越害怕,我觉得越痛快。要到钱了就去网吧泡着,反正一连三四天不回去韩胜伟也不会发现。
但某次我要钱的时候被周也发现了。他当着那群小学生的面把我揍了一顿,让我给人家道歉。
不知道为什么,韩胜伟打我和那些恶霸打我没什么两样,硬抗着就是了。周也揍我就又疼又委屈,我哭着把钱还给他们,道了歉,抹着眼泪跟周也回家。
周也那个抠门精破天荒请我吃了顿烧烤,“不是哥不给你留面子,这事儿我们确实不能干,你不能活得跟韩胜伟一样窝囊,做人要对得起自己。”
对不对得起自己无所谓,我不想对不起周也。
我没再跟人要过钱,但故意去惹了一帮小混混。算准周也来接我的时候当着他面挨揍,我想看周也会不会过来救我。
结果那个逼就站在马路牙子上看戏,我被四五个小混混摁在地上摩擦,边反抗边嚎,“我哥就在那儿!我哥一个揍你们十个!”
小混混们把我抬起来往墙上抡,我意识到这次可能真把自己搭进去了,惨叫几声没了动静。周也终于过来给我出头,那几个小混混竟然认识他,一声声哥叫得比我还狗腿。
我让周也揍他们,周也把我抱起来让我少丢人。我窝在他怀里掐他的奶子,他就揍我屁股,让我少他妈没事找事。
“周也你个窝里横的孬种!”我跟他哭,“我都要给他们打死了!”
“哥教你怎么做人,不是教你怎么做智障,”周也托着我的大腿,我揽着他的脖子,我们像一对连体婴儿。
我一路上越想越来气,等到了汽修厂看到周也在给人修车门把手,穿了个工装裤,大皮靴,弯腰的时候屁股翘得特别明显。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我心里又被翻了老账,我骑着大二八一路溜到他身边,一巴掌扇在挺翘的屁股上,“孬种!”
周也条件反射捏住了我的手腕,我收势不及直接被从车子上拽了下来,脑门磕到了车轮上。
太他妈憋屈了,憋屈得我想哭。
我抬起头,看到周也沾了机油的脸,以及诧异挑起的眉毛,“韩奕?你又抽什么风。”
第26章
我红肿着额头蹲在一个废弃大轮胎上看周也修车。
他们配发的制服其实并不好看,大口袋的工装裤,黑T恤,下摆塞进裤腰里。在这边干活的大多是中年发福的老男人,衣服都通码的,周也穿上显得格外肥大。
他蹲在地上卸螺丝钉的时候我能看到他胸口的窄沟。
妈的,这样别人肯定也能看见。
我把校服脱下来罩到周也身上,他说不冷。我面无表情地让他穿好,拉链拉到最顶头,好好一个人给我打扮地不伦不类。
蹲在旁边抽烟的老师傅看我好玩,从兜里摸出巧克力来给我吃。
“本来是想戒烟吃的,”他叹了一口气,叼着烟冲我努了努嘴,“戒不了,还是这个劲儿大。”
我从小就对烟酒这些东西没有好感,以前在筒子楼和韩胜伟挤一张床,他身上经年的烟酒臭味熏得我整夜睡不着。
后来我却一点点接受了,因为周也有时候也会抽,他抽烟的时候往往皱着眉,扣住烟蒂的食指一弹一弹,像要把什么东西甩开似的。
“是不是很爽?”我问他。我那时候就喜欢闻他呼出的二手烟的味道,并从中获得满足,尼古丁和焦油不会让我上瘾,但周也会。
“要不要试试?”他捏着半截烟屁股很邪性地冲我笑,我盯着那被咬湿了的过滤棉张嘴就舔,又被他眼疾手快地躲开。
“你现在抽还太早,会辣喉咙,”周也叹息一声,烟雾从干裂的嘴唇里溢出来,他抽过烟后的嗓子低哑发沙,“等你以后想抽了就能自己摸会门道,不用学。”
我又恍然明白过来,或许周也并不喜欢抽烟,所有为烟草而疯狂的人都不喜欢那个味道,他们只是在品尝痛苦的实体。
没有真正受过苦的人是学不会抽烟的。
手里的巧克力被我捏化了,我舍不得吃,剥出来递给周也。
他很自然地张嘴叼走了,我含住手指去吮沾在上面的糖浆。
“嘿,这孩子,”老师傅看着我笑,“对你哥真好。”
“我家那俩熊孩子整天掐架,实实在在地打啊,老二给他哥揍得嗷嗷哭。”
我刚想说周也没少打过我,就看到车库口开进来一辆粉色的甲壳虫,老师傅一边笑着一边过去迎接,“大老板怎么有时间过来。”
附近帮工的几个小伙子都伸长了脖子去瞄,我看了眼周也,他正在给车前盖打蜡,眉眼低垂着,左腮上鼓起一个小包,那是我刚塞进去的巧克力。
甲壳虫一路滑到周也旁边停下了,车窗降下来露出了一个女人的半张脸,“帅哥,再帮忙洗个车呗。”
“我这正忙着,”周也给她看了看手里的机器,“小高拿水枪来冲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