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非一定要知道,只是,有些担心,也有些,心疼...”
李沐不曾想过会听她说出这样亲昵的话,总以为她懵懵懂懂甚至不清楚自己的心思,如今听到了,自然想要得更多。
“你当初,为何会那般信任我,只是因为似曾相识?”
苏攸宁听他忽然问起以前,不明所以,直言道,“或许是习惯了。从小到大身边总有人替我担着,什么事都无需我烦心。那时候许是也把你当做了可以依靠的哥哥,便把所有的麻烦都推给你了。”
“只是,哥哥?”
“刚开始的时候,应该是吧。”
“后来呢?”李沐问得有些着急,其实他更想知道的,是如今。
苏攸宁凝神思索了良久,像是自己也想不明白,“我也不知道后来有什么不同,只是觉得,有些事,有些时候,不像是兄妹。”
说到这儿,两个人不约而同想起那些稍稍逾矩的举止,都沉默下来。
后来李沐发觉被自己握住的手有些异样,拿到眼前才发现她手上湿淋淋的并非衣袖,而是被血浸透的布条。他皱着眉拆开,只见一道深深的伤横在她手心。伤口上了药却又沾了水,如今重又裂开、出血,看得人心疼。
苏攸宁看他的神情猜他要数落自己,忙解释道,“没事的,一会儿让阿和替我包一包就好了,我这就喊她进来...”
“攸宁,莫要再因为我受伤了,若是你真有什么闪失,我受不住。”
“你...”
李沐看她微微睁大眼睛,意外又羞怯的样子,终于笑了,又道,“你不是说从前都唤我沐哥哥么?今后,我便只是你的沐哥哥了。”
第20章 20
实际上,苏攸宁虽对人情世故不甚了解,却并非如李沐猜想的那般一无所知。如今猝不及防听到李沐当面说出这样的话,倒也着实令她有些无措。
李沐一直微笑着,替她上着药,也不再多说什么,像是理解她的震惊,给她时间慢慢接受。
那晚两人就这样陷入沉默,李沐伤势很重,不一会儿便精神不济、睡了过去。
苏攸宁在一旁默默思索,渐渐平复了心绪。许多往事历历在目,她一件件回想,一点点梳理,将自己的心思琢磨清楚,也将李沐的意思想个明白。
最后,她终于发觉,此前因身世而起的些许疏远已经烟消云散,再见面以来的亲近、依赖也全非身份使然。果真如他所说,自己不再是身不由己的“尹氏王妃”,他也再无束手束脚的皇室身份。此时此刻,所有的情愫皆源于内心,而她对此,甘之如饴。
那段时间,在长达几个月的分离过后,他们两人又重回一室,连阿若和凉夏都寻了由头回到侯府,一切仿佛从未变过。
那夜之后,李沐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自持,令苏攸宁不禁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疼得受不住了才会说出那些话转移注意。
于是,总忍不住胡思乱想的苏攸宁内心十分烦躁,琢磨许久还是想找他问个清楚。她寻了个由头去到李沐暂住的屋子,却见他好好地坐着读书,若不是脸色还有些憔悴,简直与在王府别无二致。
看到他这样,苏攸宁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远远地坐在桌边,甚至不去看他。
正在这时,阿若也跟了进来,微微朝她行了礼,走到李沐身前回禀。
苏攸宁倒了杯茶水喝着,倒也没留意两人说了什么,觉出李沐往这边看了看,便很识趣地起身要走。
“攸宁?”
她脚步顿了顿,还是回身道,“你们有事,我等等再过来。”
许是觉着她的神情有什么不对,李沐示意阿若先退下,对她道,“你不必等,有什么话且说便是。”
苏攸宁闻言也不再犹豫,直言道,“我是想问问,这些天可曾寻出对策,又打算几时动身?”
“那些人盯得紧,不太好脱身,你若有不便,我可以另寻住处。”
“倒也没什么不便,只是听闻你要去西域,不知该备些什么...”
“你不必忧心这些,手上的伤可还疼么?”
李沐说着朝她伸出手,苏攸宁看了看,却并没有像往日一样走过去接受他的关怀,只回道,“我这伤实在不算什么,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说完,苏攸宁也不管他是否还有话要讲,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李沐注视着她的背影,神情有些不解,他将手按在自己隐隐作痛的伤口上,不由得回想起什么,正神游物外,忽而听见院中的谈话,一时颇有些触动。
苏攸宁出了门便往自己房里走,刚走到廊下,瞧见那株开得正好的墨梅,莫名想起不是花却远比墨梅鲜艳的红枫,不觉停下步子,透过这墨色,仿佛仍能望见斑驳虹影。
苏长悟踏进妹妹的院子,一眼望见正痴痴地看着梅花的身影,笑道,“怎么今日这样好兴致,竟也赏起花来了?”
“大哥哥,都说梅花开在冬日,这一株怎么开得这样晚?”
阿和听见自家姑娘问,忙回道,“还不是大公子怕姑娘错过了花期会遗憾,特地找花匠来养护的。这墨梅,总算等到姑娘青眼了。”
“大哥哥,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些的,何必费这么大心思呢?”
“还不是怕你嫌弃它不开花,砍了种桃树...”
“我哪有这么不识趣!”
“姑娘还说呢,岭南老宅里的那两株合欢不就是这么没的...”
苏攸宁又气又羞,急得捉住阿和要捏她的脸。主仆二人闹着,苏长悟也笑着围观,直到瞧见她那只受伤的手,才开口劝道,“好了,你还伤着,快过来让我看看。”
阿和忙闪身躲开了,苏攸宁乖乖地伸手递到哥哥眼前任他查看。
“还好没有裂开,再怎么也该当心些。”
“没事的,以前练武的时候总受伤,已经习惯了。”
“以前是以前,如今你在我身边,瞧见你受伤,怎会不心疼?”
“我知道的,大哥哥。”
苏长悟仔仔细细地替她裹好伤,又道,“我倒希望你还像小时候那样,哪怕是被针扎到那样小的伤也要举着小手嚷给全家人看。这些年没能和你们在一处,我这个做大哥的,实在是有些遗憾。”
苏攸宁挽着哥哥的手,安慰道,“大哥哥跟着祖父学了许多,连外公都说你把我们带得很好,多亏了大哥哥这样厉害的兄长,我和四哥才没闯祸呢!”
“嗯,看来我还是要继续拘着你,否则岂不是辜负了祖父他们的厚望?”
闻言,苏攸宁愣了,疑惑道,“我方才的话,是这个意思?”
苏长悟忍着笑,应道,“嗯,是的。”
“那,那我能收回么?”
“不可。”
兄妹两人一个后悔不迭、一个笑意盈盈,在明媚的春光中,在温暖的院落里,毫无芥蒂地闹着。两人那并不相似的面容上有着相似的神情,眉眼间流转着无言的默契,内心里也仿佛翻涌着同样的琐事,令人只望一眼便知道,何谓心有灵犀。
是夜,苏攸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虽已冷静了多日,也似乎理解了他的做法,却仍无法接受,暗自难过。
窗外的明月亮得着实有些耀眼,苏攸宁隔着帷幔望向斑驳树影,愈发难以入眠,索性起了身,披件衣服,轻轻出了房门。
廊前那株墨梅与夜色浑然一体,并不比白日里姿色稍逊。苏攸宁静静观赏,内心的思绪也渐渐平息,一瞬间,她仿佛也成为了祖父和大哥那样的爱花之人,一颗心都系在树梢枝头,伴着花蕊飘零。
“攸宁,怎么这么晚了还站在这,不冷么?”
苏攸宁讶然回首,李沐已为她披上披风,她紧了紧衣服,顺势挽起他的手,“你怎么也出来了,当心身上的伤。”
“睡不着,听着动静像你,便出来看看。”
“我们还是进去吧,你伤还没好,别再染了风寒。”
两个人相携着回了房,李沐被她扶着坐好,却仍牵住她的手不放。苏攸宁倒也不再像前几日那般推拒,只任他牵着。
“攸宁,我的伤已经好了许多,外面也已料理清楚,这两天便要走,你,可有话要同我说?”
“我知道京城危险,离开反倒安全些。只是我原以为...你会再等等,毕竟还没有大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李沐说着,神色认真了许多,还紧盯着她的双眸,继续说道,“我本想过带你一同离开,但这于你的名声、安危而言,有害无益。我也不忍让你与家人分离,那便只有等事件平息之后,再去寻你。可是攸宁,我不知这究竟需要多少时日,你又是否愿意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