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攸宁昏昏沉沉地直睡到第二日傍晚,期间病情反反复复,惹得上上下下坐立不安。待她醒转,众人都有些疲累,她的精神倒还好,只惦记着要回松明轩。
一旁侍候的阿若架不住她的念叨,劝道,“好好好,等夫人好一些就回去。”
只离去片刻便匆忙赶回来的李沐闻言莫名紧张起来,问道,“你要回哪里?”
苏攸宁抬眼看看他,应道,“我想回松明轩了,这里我住不惯。”
李沐走到床榻边坐下,温言解释,“松明轩有些人不可靠,你留在这里,我能放心些。”
“可这是殿下的院子,我留在此处,殿下怎么歇息?”
“你还病着,无需为我忧心,我总会有去处的。”
苏攸宁闻言不再说什么,只听李沐又道,“天色不早了,起来吃些东西。”
阿若忙小心将她扶起来,捧了碗粥给她。李沐刚要抬手便被她接过去,这才察觉她的些许不喜,却有意不去解释。直到她服了药睡下,李沐才对阿若交代道,自己要去前院书房,命她用心服侍,临走前望了望她的神色,似是和缓了些许,唇角不由得上扬了几分。
翌日,苏攸宁仍时睡时醒,身边的人一刻也不敢懈怠,直到过了午时,才稍稍精神些,还起身在院子里走了走。这两日她一直住在空山居,以前虽也曾来过多次,却一直未有机会好好看看这院子,如今来了兴致,便领着凉夏在各处细细观赏。
李沐得了消息赶过来,瞧见她正抬手去摘树上的红叶,忙紧走了几步,替她扶了枝条送到手里。
苏攸宁摘了红叶,想起什么,转身对着他,问道,“殿下看了我的画么?”
“看了,两幅画都看了。”
“我以前不喜欢画画,只想着练武。”
“那,怎么又喜欢了?”
“因为有些风景,不能总在眼前,画下来,才留得住。”
李沐看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眼前的红枫,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又不由地想得更多。
苏攸宁看了会儿枫叶,又回过头来望着他。李沐回过神来,说道,“那边书房里有些彩墨,你可以把它画下来,不过,这几日不行。”
“为何?”
“你还病着,不可太过劳神。”说着,李沐又想起一事,随即问她,“明日父皇要去西山别苑,命我同去,你随我前往,可好?”
“父皇是要单独为殿下祝寿么?”
“不是。”
苏攸宁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却不好再深究,只回道,“我觉着已经好些了,可以同去。”
“此去,或许会有事发生,你莫要擅自行事,一切如常便可。”
苏攸宁点点头,心中有几分好奇,亦有几分不安,遂而暗自揣度着什么,任李沐牵着她回到内室。
是日傍晚,风雪渐起,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已是鹅毛大雪了。空山居内燃起了火盆,虽不觉着冷,却仍听得北风阵阵。
李沐与她一同用过膳,又盯着她好好用了药,想走,却被风雪阻了去路。
苏攸宁眼看着窗棂在风中瑟瑟,呼啸的风声亦听得人止不住发冷,便仍捧着手炉坐着与他闲话。
许是这入冬来的头一场大雪令她忆起了漠北的寒风,她渐渐有了些兴致,与他谈起记忆中的风景。
那风景同样是李沐所熟悉的。裹挟着黄沙的狂风,了无生机的荒原,一座座土丘、一座座烽台,还有面容粗糙却心思细腻的将士、军属,都是他在京城看不见、望不到的。
听着她饶有兴味地讲着些趣事,李沐也很有兴致地附和着,却也隐隐忧心。
“殿下,你只去过北边,没有去过岭南吧,那里的景致,和北方很不一样。”
“你近日,的确想起了许多事。”
“多亏了四哥的信件,看了以后,便能记起来了。”
“这几日的吃食也变了些许,可都是你从前吃惯的?”
说起吃食,她似乎尤为兴奋,“是呢殿下,今晚的小食是岭南的特色,殿下觉着如何?”
李沐回味着晚膳的菜色,应道,“尝着倒也好,只是,你常住北边,为何会喜欢岭南的食物?”
“岭南和漠北都是我的家乡,”说着,苏攸宁微微笑道,“以后,京城也是了。”
李沐闻言心念一动,面上却并未显露,转而叮嘱道,“你病着,切忌思虑过甚,这些事,慢慢记起便是,莫要心急。”
苏攸宁一一应下,又宽慰道,“邢太医说我好了许多了,殿下不用太过忧心。”
“你好好用药,好好歇着,我便能放心了。”
苏攸宁望了望窗外的风雪,随口问道,“雪下得这样大,殿下不走了吧?”
李沐稍稍愕然,还未曾回应,听她又道,“我睡在坐榻就好了,殿下可以睡自己的床榻了。”
“方才还说你病着,况且明日还要赶路,你早些睡,我等等照例回书房。”
“昏昏沉沉睡了两日,倒也还不困,殿下,不如同我讲讲明日的事?”
李沐心知她的用意,便故意同她讲些枯燥繁琐的旧例,起初她还听得专注,没过一会儿便昏昏欲睡了。待她睡着,李沐亲自将她安顿好睡下,最终还是冒着风雪回了前院书房。
第14章 14
去往西山别苑的路上,皇帝的车架威严显贵,浩浩荡荡的队伍吸引了京中所有人的目光。
祁王府的马车上,苏攸宁正透过晃动的帘子看着窗外的京城。李沐同样很是反常,皱着眉昏昏欲睡。
不一会儿,苏攸宁发现了李沐的异样,小声开口唤道,“殿下?”
李沐强打起精神抬眼看了看她,“怎么了?”
“殿下昨晚淋了雪,莫不是受了风寒?”
“我没事,你今日倒是很精神。”
“许久未曾出门了,有些新奇。”苏攸宁说着,自一旁的矮柜中取了毯子替李沐盖上,又道,“路还远,殿下睡一会儿吧。”
“嗯。”李沐应了一声便睡了,看上去很是疲惫,脸色还有些苍白。
苏攸宁想了想,掀开帘子,对窗外的阿若低声嘱咐几句。
皑皑的白雪覆盖万物,出了城门便更是一望无际,苏攸宁默默赏着满目的洁白,不多时便也困倦了。
李沐醒来时,她正睡得沉,一侧的发簪摇摇欲坠,他不禁想起那一次捉弄,再度展颜。他侧着身抬手想替她簪好发簪,不留神触到了她的脸颊,她微微蹙眉,令他生生止住手上的动作。这时候,马车颠簸起来,苏攸宁被晃得直朝着窗子撞过去,李沐忙护着她,唯恐吵醒她,更不想她伤着。本就混沌的神思在这一刻莫名复杂,望着被护在怀里正睡得安稳的人,李沐记起她提起过往时的欢乐,眼前也仿佛真切地看过她驰骋于原野的身影。忽然间,李沐似乎想明白了,这段时间一直令他十分困扰又无计可施、倍感无力的究竟是什么,然而下一瞬,他还是让自己屈服于风寒引发的困倦,避开那清晰得令人痛苦的难题,稳稳地护着她,沉入短暂的睡梦。
西山别苑内,苏攸宁望着眼前这座小小的院落,一脸茫然。李沐牵着她走进去,轻车熟路地步入内室,这才对她说道,“你且休息片刻,用膳时再起身吧。”
“殿下,此处只有一间卧房,我们...”
“此地人多眼杂,我们自然要歇在一处的。”
苏攸宁闻言愣了愣,似是不敢相信。李沐顾自走到墙角打开箱笼,又取了一床被褥铺在床边不远处,苏攸宁自觉地走过去,却被李沐瞪了一眼,“你做什么?去床上睡。”
“殿下,你受了风寒,还是...”
“攸宁,我累了,去睡吧。”李沐不由分说地和衣躺下,闭目小憩,看上去的确很是疲惫。
苏攸宁不好再扰他,又担心他着了凉,只好轻手轻脚地取了床榻上的锦被给他盖上,还亲手触了触他的额头,才终于放了心,起身出了内室。
原本被派去给李沐煎药的阿若这时候已经回来,苏攸宁眼看她在外面侯着,便走过去询问,“怎么样了,还顺利么?”
“夫人,厨房那边说正在准备御膳,不准任何人靠近,更别提煎药了。”
“可凉夏不是正在替我煎药么?”
“管事的说报备过的才可以,临时的不准,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许是怕有人趁乱下毒,不过能来这里的都是亲族和近臣,怎需谨慎若此?是何人下的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