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海边去,海边……海边……感受‘夜蓝’……”
林景口中不断嗫嚅着这样的话。
“海边……”
“妈妈,我要到海边去……”
“我将见到它了,妈妈……”
“那个召唤终于将我带回了这里,妈妈……”
……
突然地,有一只手从背后按住了林景的肩膀。
林景即将触摸到门框的手顿在了半空中,接着,她被来人强行按住肩膀,转过了身。
“……薛雾……”林景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薛雾道:“你在干什么?”他当然注意到了林景的不正常,但是他也意识到她似乎并没有完全陷入其中。
“我,我……”林景无措地向四周看了看,“我听见一个声音。”
“他让你离开这里吗?”薛雾问。
林景眼神茫然地点头,“到海边去,去感受海风。”
薛雾默然地打量着她,似乎在等着她清醒,也似乎在思考着其他什么,总之,过了片刻,他才道:“林景,从你踏出那个房间起,我就一直跟着你,但是,我没有听到过任何的声音。这个园子似乎比任何地方都安静。”
“不!”
林景像是受惊般地开始突然大叫,“怎么可能!我明明听到了!那个声音告诉我‘夜蓝’就在这里,而且他就要带我去那里,我要见到‘夜蓝’了……”林景唇边带着一抹甜甜的笑,眼神虽依旧恍惚,然而眼底却全是陷入幻想世界的美好。
“那么,他在哪里?”
薛雾毫不客气地使劲地按着林景的肩膀,让她不得不面向沉寂如初的园子。
没有任何的声响,仿佛空气流动的声音都感受不到……
没有鸟鸣,虫叫……
没有风声,水声……
没有人声,物声……
仿佛一切声音都被禁止了,又仿佛一切都被迫噤了声。
林景甩开薛雾的手,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园子。
她刚才明明还能够听到那个声音,为什么现在她却感受不到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不!
不能这样!
我一定要到海边去!
想到这里,林景再也顾不了其他,慌乱地转身,打开门,跑了出去。
薛雾站在原地没动,心中却想着不久前韩霁对他说的话,“大哥,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无法预料,无法预知,也无法确定,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或许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最后的几个字韩霁没有说出口,他也没有问。他能感受到这个园子和这里诡异的氛围,同老马带他们来到这里时完全不一样,所以,他想,他能明白韩霁未说完的话。
无论如何,只有活着,才能继续下去。
思及此,薛雾也跨步走出了侧门。但他并不知道,此时的海边,酝酿已久的最后风暴终于开始上演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寻无涯仰望着长天谩骂道。
“你为什么如此言之凿凿?我不信!我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
“我不相信你能愚弄得了那么多人!你到底是谁?你出来!我要和你当面对峙!”
仿佛是压抑已久情绪的总爆发,这时的寻无涯早已没了平素温雅的模样,整个人疯狂得如同咆哮的狮子。他站立在被浓雾包围的船头,一手指着雾茫茫的苍天,一声声的质问仿佛比火山喷发的岩浆还要灼热。
“你凭什么亵渎‘夜蓝’!无论经过多少的岁月,不管过去多少年,它,从来都不应该被人亵渎!你凭什么!”寻无涯眼里漫溢着呐喊的火光,“那样一座只能让人仰望的城,数不清历经了多少年的繁荣,只从零星记载的历史碎片中,也没有人能够否认,是它点燃了息大陆文明的火花,是它造就了千年前无比繁盛的息大陆……它,成就了息大陆历史上最辉煌时代;它是属于息大陆永远的璀璨的明珠,你凭什么置喙!”
“懦夫!”半空中,有个声音再度响起,“原来你只是一个不敢承认事实的懦夫,寻无涯!”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寻无涯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三遍,仿佛也解不了他心中喷薄的怒火,他朝着天空怒吼道:“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还不出现?你出来!”
这一刻,寻无涯似乎已全然被自己的情绪所主导而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他变得疯狂、激进,如同平静的水急速滑进了激流的漩涡。尽管,他和万俟萦踏上这艘船,才过去了不足半个时辰。
约半个时辰前,寻无涯带着惶惶不安的万俟萦走出房间,一路出了蓼园,然后经过街道,最后来到了停泊的码头。
万俟萦口中不停念叨着“师父”,竟然径直就走上了他们停靠在码头的船。寻无涯只好跟着她也上了船。
寻无涯始终跟在万俟萦身后,看着她慌张地在船上各处搜寻,从最底下的船舱到最高处的甲板,她就像在荒漠中寻找绿洲的孤独旅人,急切、焦躁、茫然,还带着一股强烈的无措感,汲汲寻寻,最终依旧无所收获。万俟萦颓然地瘫在了甲板上。
“师父,你到底在哪里?我明明感觉到你就在这里,为什么你不出现?”
“我……我们到底该如何继续下去?师父……”
……
虽然直到此时,寻无涯仍然不知道万俟萦在过去的那段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然而看着哭得声嘶力竭似乎早已不堪重负的万俟萦,寻无涯蓦地停住了脚,没有再靠近她。
“现在并不是心痛自责的时候。因为如果现在的一切持续下去,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最后到底会变成怎样的模样。”
怎样的模样?
寻无涯摇了摇头,看向从他身后走出的那个男子。
男子止步于寻无涯身侧,道:“我是百里澹。”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寻无涯记得眼前男子的面容,虽然那时他只是从船头远远见过。百里澹是百里部的族长,是小单真正的监护人。
“我不知道。”百里澹答得非常简洁。
寻无涯无法反驳,但这四个字却让他很快意识到他刚刚到底提出了一个什么样的问题。百里澹能够出现在这里,说这样的话,难道这不是已经告诉他了吗?一个局中人去问另一个也困于其中的局中人,真是可笑。
“但我受人所托,一直在寻找着和你们见面的机会。”百里澹没有错过寻无涯嘴角那一闪即逝的讽笑。
“你想说什么?”
“有人希望我告诉你们,无论如何,你们都要继续下去,等待真正的破局之日。”
寻无涯目光平静地看了万俟萦一眼,问:“那个人是谁?托你带话的那个人是谁?”
百里澹知道寻无涯心中或许已经有所猜测,直道:“那个人救了我,然后消失了。消失之前,他对我说了刚才的那句话,请求我将它告诉你们。他说,他很遗憾不能将你们带回息大陆,他辜负了你父亲的嘱托。”
“是一位白发的老人吗?”寻无涯闭着双眼问。
“是。”
就在他说出“是”字的时候,百里澹发现,瘫倒在地的万俟萦突然伏低了身子,垂下了头,双肩开始不住地抖动。
寻无涯立即上前抱住万俟萦,将她完全纳入自己的怀中。而他自己,则抬头望进了深深的浓雾中。
“寻无涯,我的话还没说完。”百里澹继续道:“因为有些事,你或许还没有意识到。”
“什么事?”
因为寻无涯背对着他,百里澹不知道寻无涯此时脸上是怎样的表情,但从仅仅三个字的问话里,百里澹分明感觉到了他在极力压抑。
“你——”
百里澹的话被虚空中突然出现的声音所打断。
“你难道不想知道他‘消失’到底意味着什么吗?是从这里消失,还是去了你们所认为的另一个世界,抑或是另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消失?”
“是你吗?”寻无涯放开怀中的万俟萦,愤而站起,“是你将我们所有人引来了这里?因为他发现了你,所以你让他消失了吗?”
“不错。”声音里似乎还带着几分得意和一丝的笑意。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这不过是我处理事情的一种方式。”那个声音道:“你们不是唯一,也不是例外。”
这句话里的意思,寻无涯此时显然并不能完全理解,但百里澹心中却霍然一动,他有些迟疑地、也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了眼前白茫茫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