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John就一直都在傻笑。
不,其实并不是傻笑。John不比大多数人傻,还比一些人聪明得多。是心不在焉。意味不明的微笑。尽管缺少明确目标性的行为,总让Sherlock心烦,这却不然。他还挺喜欢这笑容的。那是关于John的一样需要记下的新东西,而Sherlock最爱干的事儿,就是详细分类记录John Watson医生的一切。像是最近John的睡姿,像小孩儿似的蜷着身侧睡,当黄沙弥漫,炮火淋漓的景象侵扰他时,就会翻过身来平躺。Sherlock知道,比起John梦到沙漠时的平躺睡姿,他该更喜欢John整个晌午的傻笑。可他并没有这样想。现下依然。他对这两者同样珍视,就如他对待其他的每一个细节一样。
那天下午,John坐在厨房的桌边,虽然那上面堆满了可疑物品和灰蒙蒙的纸张,还是清出了一小块儿地方喝茶使,他边啜着派格茶(*2),边列着去转角超市的购物清单。从Sherlock坐的地方能清楚地看见那张清单,而同时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正放在一箱已经开始融化的冷冻羊胚胎上。他还没告诉John有关羊胚胎的事儿,但那可是绝对的必须品,当然是指对他自己而言,不过让John自己发现这事儿肯定会更有趣。用Sherlock见过,最可爱的处方体写成的,乐购超市采买清单,内容如下:
牛奶
鸡蛋
舒洁面巾纸
厨用纸巾
接着John开始用他的拜罗原子笔轻敲桌面,嘴角顽皮而愉悦地上扬。
“想着我最好把安全套也加上,欸?”
Sherlock冷淡地敲完他的句子。是一封给威尔士的一位委托人的电邮。由于她给的信息不全,他正去信要求得知她会计师所养的狗,是大型犬还是小型犬,因为当人们——一般人——用盗用的钱款去买公寓的时候,就和他们选购狗的想法是一样的。
“不必麻烦。”
John的脸有点儿……嗯,垮掉了,用这个词形容太过了。不过,他的整张脸都非常有意思地皱起来了。绝不是垮掉,但无疑很沮丧。
“不是那样,我还会和你做爱,用任何你喜欢的方式,还很期待,可你用不着去买安全套。纯粹是浪费钱。”
John双肘支在桌上向前探身,差点儿碰翻了他的茶,突然之间,他就一副训练有素的专业医疗人士的模样。
“那不是浪费钱。”
Sherlock微微收了收下颌,嗤笑道,“你瞧,用不用套子,我都不太可能让你怀孕,是不是?让我们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我是个怪胎,没错,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有非常正常的男性生殖系统。我又不是生理上异常。你也一样,或者说是我认为如此,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扯上它们,完全就是浪费时间,而且反正它们也——”
那一刻Sherlock才发现他们有点儿说岔了。因为听着Sherlock轻快的玩笑语气,医生——没有越来越理解,并点头或是像之前那样微笑——反而着实看起来越来越恼火,他眉间愈发阴郁,所以他们恐怕是在哪儿想岔了,那就是——
“哦,”Sherlock一股脑地说,就像他发现了什么东西的关键部分那样。“你想的是那个?不,不用担心,完全不用担心。我保证,我还可以给你看证明文件,我绝对干干净净,自从六个月前,停尸间里有一具尸体爆炸,我不得不做了一切可能的测试之后,到现在还没跟任何人发生过关系呢。”
而这番话就实在应该解决问题了。
Sherlock更谨慎地思考这个问题。是的,这应该就足够了。一定是语言问题。
因为事实上,John皱着眉畏缩着闭上了双眼,样子很迷人,然后睁开了一只眼睛,就跟Sherlock看起来和太阳一样刺眼那样,他舔了舔嘴唇,又把原子笔的尾端咬进嘴里。
“好吧。”John说。
停顿着,很明显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Sherlock,”John接着来。
Sherlock等着。顺便敲完了下一个句子。
“那具尸体是因为什么特别的——算了,算了,划掉这句,Sherlock,永远别告诉我那尸体爆炸的原因。行么?哪怕是我自己问你。只要你还认识我,就永远别跟我说。明白吗?”
一辈子都不告诉你,好的,记下了。点着头,Sherlock试图分辨并数清,刚刚出现在John脸上的那些个表情。九种,他想。不,算上眨眼是十种。他从没见过人类的脸如此富于表现力,一切都这么清晰。每次他看着那些表情,就可轻易地展开并读懂John Watson,这让他心潮澎湃。他想把他像蝴蝶一样钉在卡片上,经年累月地纯然观察,直到天荒地老。
坏主意。他想。
“那么,”John说。
显然是极为迷茫。可这完全没道理啊。
他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刚才说的话,检查有没有前后不一致,逻辑错误,谬误,悖论,死局的出现,Sherlock终于找到了谜题的答案,寻思他今早怎么会这样迟钝。难道和John在一起,让他的脑子没有平常灵光了?
“噢,当然。那么,是的,很明显,和以前那些搭档,我是用安全套的。也没有很多人。五个,不过,没错,我明白为什么这让你困惑了,反正以前总是用安全套的,直到——”
“尸体爆炸,”John紧闭着双眼接道。
“——正确,就再没有别人了,现在是你。所以没问题的,一切都很好。”
此刻,心满意足地Sherlock回去接着打字了。他跳过没说的是而且每一次,我都用新的针头。这处忽略,让他非常自豪,这是种太容易脱口而出,就毁掉一切的东西。他一直都弄不懂为什么,人们不愿意了解他的毒品。毕竟,那和他们的健康没有半分关系。他们的健康也根本不会受其影响。那次可怕的错误,让Lestrade发现他几乎没有脉搏,从那个笨蛋的反应来看,你会以为是他自己的心脏——
“Sherlock,”John叫他,听来似乎这整场对话正在稳定从容地削弱他的身体。
“嗯?”
“那我呢?”
“恩,是的。你明白了。”
“不是,是我的情况怎么样呢?”
“好吧,你怎么了?”
“就事论事地说。我可能……有什么毛病呢。”
“哦,那可不同。要是你有什么病,我也想得上。”
而这就是Sherlock一直努力想要理解的,为什么单单是这句,事实上完全无害,甚至在理论上,也只是对Sherlock,有一定潜在的危险,而不波及他人的话,为什么这句不假思索地言辞,会让John的手肘最终碰翻了茶杯,令其在厨房地板上摔了个粉碎。这又不是令人厌恶的暗示永久所有权的声明,而离那天早上他想对他说的话,根本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他本想说的是:你必须得以生命起誓,永远不会离开我,永远会像这个早上这样看着我,就仿佛我是某种天外奇迹,因为要是我得过回像昨天那样,没有你的日子,我就会去找把很长,很锋利,非常非常日本式的刀,然后我就会——不,他没这么说。完全没有那种话。只是我也想得上。这句话应该没问题呀。
John低头看着破碎的茶杯,想着该去拿抹布,但他没有。他反而站起来,绕到Sherlock的半边桌子旁。他挪进Sherlock两膝之间,靠着桌子和他尚不知道的羊胚胎,神情极为严肃。
“你也想得上。”
“是呀,你听见了。”
“所以,就事论事,要是我有梅毒,你也乐于接受。”
“那不过是几针盘尼西林的事儿。”
“哦。对了-哦,对不起,差点儿忘了您是天才来着,我的错。要是就事论事地说,我身上充满了艾滋病菌呢,你也想给自己来一份儿?”
“你没有,可就事论事,没错。”
“Sherlock,这太疯狂了,”他的室友John用掺着一丝乞求意味的声音说道,“为什么?”
“这不是疯狂,是实用。我们活的时间一样长才能过得更好。”
John的嘴有点儿僵掉了。他的眼睛又忽闪起来,结果是一下比一下闭合得更使劲儿,而离得这么近,Sherlock能看见昨天他在John脖子上留下的咬痕,所以当然Sherlock只想和这个男人活得一样久。当然如此。他只需要这个家伙,不是别人,就是这个穿着过时毛衣,手肘闻起来一股印度香茶味儿的,前军医。如果他掉进泰晤士河,或者被困在起火的房子里,还是从架该死的桥上摔下去,Sherlock都会随着地。在刚过去的六秒钟里,Sherlock已经从John的脸上,数出了十三种不同的新表情,每一个他都爱,他讨厌John的手遮掉了其中的两个半,但他并不像讨厌其他东西那样,讨厌John的手。一点儿也不,其实,他只想把John的手挪开,别再挡着他的视线,而假使John Watson从哪儿染上了疟疾,或痢疾,还是霍乱,Sherlock也是想得上的。也许,侦探捉摸,John可能并不想让Sherlock表现得这么明显。这很可能比较像Sherlock不可接受的单子里的第十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