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喉咙干得都快合上了。这也不应该呀,因为点滴正扎在他的胳膊上呢。当他看到挂在上面的几包液体之后,他意识到了两件事。一,他能活下来非常走运。二,他失血太多以至于现在需要输血。显然,这就是他唾液腺消极怠工的原因。针头扎进胳膊的感觉太过熟悉了,可他不想在那上面纠缠。他不能。那是个可怕的怪圈,一层地狱。
可太晚了。侦探还是盯着前臂上的金属看。一阵颤抖。
Sherlock努力不去觉得这一切恶心。他能忍受无法移动,但不是因为他自己的虚弱。他可以承受疼痛,但这不一样。他甚至都不能动一下。而当然,他能容忍在医院接受治疗,次数已经多的他都不愿去数了。(目前是十五回,Sherlock纠正自己,一如往昔的冷酷无情。)可一想到他身体的一部分完全来自于别人,就让他厌恶,在他皮肤底下流动的东西是他人的,这让的脑袋像打水漂的石头一样颠簸,真令人作呕。
门被推开的时候,Sherlock迫使自己淡色的眼睛再眨开一些。
他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John似乎在说话。他眼睛下面的纹路又一次更加深沉了,比平常苍白多了,但非常平静,而且明显在费心解释发生了什么,非常不幸的是,Sherlock看来又失去英语了,他们才刚处熟。John的眉头紧皱。毫无疑问的疲惫,连他下颌上的小缝也显得割得更深。他穿着医生的手术服裤子,和一件白色圆领体恤衫。他伸手到Sherlock的手腕上,手指按着脉搏,同时看着手表。
Sherlock注意到的第二件事是,John的左胳膊上贴着一小块儿棉花。
不可能。
没准儿可能。
对他这种人来说简直好到不可思议。真是,千真万确的美梦成真。
“好。你醒了,”John说,这是Sherlock勉强弄清楚的第一样东西,“感谢上天。你的心跳更强了。”
Sherlock看看输血袋再看看John的胳膊。
“四号高速公路上发生了起严重的事故,”John解释道,“一辆油罐车在高速上被撞弯了。可怕的事情,倒是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不过医院用完了阴性A型血。”
挑起眉毛,Sherlock问了个问题。
“三品脱,但他们给我输回足够的血浆——你知道你有多傻吗?你现在能说话吗?不能,太好了。闭上嘴。你失掉了——我以为你。基督,Sherlock,那是你能对我做的,最糟的事儿……一把弯刀?下回是什么,他妈的砍刀吗?而且还是一个人?你就不能等上哪怕两分钟——还有那条短信。你就不知道喊吗?天晓得,像你这样的天才,简直就是世上最大的傻蛋。我受够了。真的是,够了。我们认为,你今后能无碍地走路,你很幸运有那么出色的外科医生,我和他有点儿交情,但是——Sherlock,怎么了,为什么你像个神经病似的对着我笑?我没那心情。”
“对不起,”Sherlock声音低微,“只是,这真是美好的一天。就像圣诞节。比……什么日子都好。”
John温和的脸开始变得像一张有很多折痕的便条纸那样纠结,那时Sherlock见过最惊人的东西。医生叹口气,试图弄明白。尽管那就像是挣扎,而且他又有点儿生气了,可Sherlock不怪他不能理解。可Sherlock自己也没法停止微笑。真是太美好了。突然之间,就当John开始用深沉困窘而烦闷的眼神瞪着他时,John瞥见了Sherlock视线所到之处,发现那是他自己的胳膊。
“你……我的上帝。”
Sherlock的一边嘴角翘得更高。
“为了输血感到高兴?”
Sherlock点头。太神奇了。他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他从未期盼,他的人生能如此美妙,此时一切都各得其所。
John用手揉揉脸,然后坐在远离弯刀伤口的床边上。他伸手拿过一个水杯,Sherlock自觉地啜饮着。Sherlock怀疑他很可能一直在笑,因为John的样子就像他很想去摇醒自己,但又无能为力。
“让我把这弄明白。你差点儿死了。所以你挣扎在死亡线上时,给我发了条短信。真的几乎算是条贴心的短信了。近乎动人。可也不太算。得了,不说了。总之,我留着证据呢。真凭实据。现在我给你献了血,你就美得像个有糖吃的孩子。”
耸耸肩,Sherlock又笑着说,“拿走点儿我的。”
“什么?”
“你可以拿回点儿我的。”
“Sherlock,这完全不是重点。”
“我不在乎。John,我不介意。这是个礼物。”
John拂开一缕黑色的头发,显然是因为那挡住了Sherlock的表情。“让我解释给你听。我的血,是我花时间和精力造出的,在我的血管里。而你的。你的血,从另一方面来说,大片洒在了一座仓库的二楼。那可是你的错。你知道,淌了一水泥地。你这不可救药的大混蛋。四处浪费鲜血。吓得我半死。”
“我知道。对不起,拿回点儿我的。”
John眨着眼,努力让自己不笑出声来。“你很嗨,是不是?”
考虑着这个问题,Sherlock发现这句指责不正确。还得需要更多的药物才能让他完全兴奋起来。不过假使他说些可笑的话,或是不可接受单子里的事,就像他怀疑他已经说了,也许嗨是个不错的借口。
“是的,但那没有关系,我已经考虑很久了,这实在太妙了。我要给你一些我的血。”
“不行。”
“就一点儿。”
“混着吗啡的吸血鬼的血,我一单位也不想要,不过还是多谢了。”
“我不是吸血鬼,”Sherlock说,接着意识到John在开玩笑,他的嘴唇因为忍着笑而颤抖,“好吧,没错,我是吸血鬼,我会……再生,不是吗?这不会要我的命。就一点儿。”
“你需要你的血。”
“就一针管。收下吧。你怎么不明白,这是多么美妙的一天。”Sherlock笑道。
“你,”John非常小心而宠溺地说,他薄薄的嘴唇贴着Sherlock的,“特此被专业医学工作者正式宣布为临床精神病患者。别笑了,这里是病房。”
Sherlock不笑了,不过仅仅是因为John在亲吻他。一想到John在吻他,而同时他还拥有着John的血液,简直不可思议。再不会有比这更好的了,他以为,客观地说就是痴心妄想。没什么能胜过这一刻。不过John是如此捉摸不透,毕竟,他们过着危险的生活。也许有一天,就有什么能胜过此刻。Sherlock从不期望更多,所以合理的假设就是,他也看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的事情到来。
多么奇妙。
“就注射一点儿。说你会考虑的。”
“等你不这么神魂颠倒,我就会考虑的。”John现下在亲吻他的眼睑,而一切都如此平和。头一次,一切都安静而温暖。“即使那没有一点儿医学价值。这是你的浪漫方式吗?”
“合理的假设。”Sherlock同意。
“唔。早该料到。你的浪漫可够……吓人的。”
“你对压力处理得很好。你现在的反应就不错。”
“谢谢。趁着挂着鸦片类止疼药,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有一首歌不停的放,我试着去关却不行,可你把它赶走了。”
John忽闪着眼睛,把床单抻平,“不客气。”
“英语不管用了,可你把它修好了。”
“那不可能。胡说。基本是胡说八道,可——不出意料地——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知道,以后你会想要我的血的。”Sherlock的眼睛扑闪着合上了。他非常高兴,也疲惫至极,“反正,你总会想要一些的。我令人惊叹。看看我。”
“是呀,没错。你无可否认地令人惊叹。大部分时间里都出色极了。可事实上,现在,你就像个罪案现场。”
可这不正不失为好事么。你爱罪案现场。Sherlock想。
他不再担心那是不是痴心妄想了。John Watson肩头有个形如地图的伤疤,有一天Sherlock Holmes会辨识出那地图的归属。John Watson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年轻了十年。John Watson开枪的手法流畅得,宛如那武器是他身体的一部分。John Watson知道什么东西是好的,他是先给他输血的那个,所以一定会没事儿的,一切都很好。就几乎好像有人能理解他似的。不止如此,就好像终于有人试图去理解他了。假使John Watson再大一点儿,Sherlock模糊地琢磨,他就会相称的更好,更温暖,简单的科学,可那样一来,海外的人就不可能开枪伤他了,因为远远的他们就能看见,他是那么好,他们就下不去手了。感谢上帝,他这么小。被他们忽视了。否则他可能就不会来伦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