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等痛苦、绝望、悲伤的声音啊,犹如野兽濒死前的呼号,即使不用言语,窒息的情绪依旧会从皮肤蔓延进每一个听见这声音的人的血管里。
然而,除了一个也即将死去的我以外,不会有第二个人听到这可怖可怜的求救声了。
——艾登将我们扔在这个偏僻的佣人房里,从外面砌上了墙。
就连借口也是现成的,公爵夫人早已给了菲尔曼一笔离开的钱财,那么菲尔曼从此消失也是理所应当的,一个奴仆的失踪根本无足轻重。
对于一心维护贵族名誉的公爵夫人来说,相比于公爵独子当街杀人的惊天丑闻,一个毫无血脉关系、只是在庄园暂住的子爵之子婚前与情人私奔的小道消息,明显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只是不知道南茜怎么样了……她在上一个梦境里亲眼看着我和顶着艾登外表的修罗一起出去。
公爵夫人应该不想将事情的影响扩大,如果南茜足够“懂事”,她就会很安全。
菲尔曼的呼救还在继续,我有心叫他在密闭空间里节省一些氧气,但我现在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只能作罢。
我阖上双眼,尽可能地积蓄体力。
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这个时候。
我坚持认为,人与野兽唯一的不同,就是野兽只为了生存繁衍的目标而活,而人类则拥有能够超越生命的信念。
过去曾困惑过我的那几个法阵的前置条件,如今都已一一浮出水面。
艾登疯狂行径的背后原因是得知了隐藏的身世之谜。
而菲尔曼所食用的十四斤人类血肉,是来自同样受困于密室中,最后伤重死去的本杰明。
菲尔曼不能站立,所以庄园里法阵的图案集中在墙壁的下半段。
在书房的时候我阻止了菲尔曼阅读牛皮纸袋里的内容,在这个梦境中他应该是没有关于那个邪恶的法阵的知识的,也就无法在这里召唤伪称神明的恶物。
但是……被封起的房间里没有食物。
即便这里只是来自过去的梦境,我仍然不希望这个羞涩腼腆的男孩堕入野兽的道路中。
菲尔曼谈论起他在旅行杂记中曾读到过的南方时,双眼闪闪发亮的样子,在我的脑海中还历历可数。
在身患重病的现实世界里,我曾毫不反抗地走向死亡的怀抱,没想到兜兜转转,现在居然要在虚幻的梦境里和死神作拉锯战,真是该来的逃不掉,人固有一垂死挣扎,或奄奄一息于现实,或苟延残喘于梦中。
可恶,强撑着活比爽快地死痛苦好多倍啊!
猛烈的敲击声从墙外侧传过来的时候,我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心里还在想着菲尔曼怎么突然这么有劲儿了。
墙体梆的一声破开一个洞,熹微的一柱光即刻穿透进来,随后很快扩大,成片成片地重新充斥整个房间。
墙壁被扒拉下来的砾石哗啦啦地滚落下来,有一小颗砸到我的手背上,触感木木的,一点不疼。
修罗大步走到我身边,俯下身来摸我的脉搏,指尖烧灼滚烫。
我记得修罗的体温是比一般人偏低的水平……原来我的体温已经因为失血低到这种地步了。
我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了。
我听到修罗松了口气,低声自语:“谢天谢地……天公疼乖仔……”
——才不是,是我自己拼命坚持下来的,笨蛋。
墙壁垮塌后,周围的环境由原本的死寂转向嘈杂,我感觉边上围过来很多人。
修罗深吸一口气转头朝后面大吼:“还愣着做什么?过来救人啊!”
接着就有似乎是医生的人走到我的身边,扒开我的眼皮,用灯光照了照。
事到如今,连这种强光都不能让我其反应了。
大约是恐惧艾登过去的悍名,医生瑟缩着,用为难委婉的语调对修罗:“艾登少爷,这……本杰明少爷已经没有救了,他的瞳孔开始扩散了。”
死亡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全身的器官依次停止运作,心脏停止跳动后,大脑也还能再坚持四分钟。
现代医学里,脑死亡后一个人才被判定为真正的死亡。
不过,就中世纪蹩脚的医学技术来说,我的死刑大概在被艾登捅了那一刀之后就尘埃落定了。
所以说,摸到心跳就转忧为喜实在是高兴得太早了。
听闻噩耗后的修罗倒是没有医闹,语调平静地对医生说:“哦。那你还在这里待着干嘛,去看旁边那个金毛啊。”
医生离开后,修罗小心地把我的手拢到他的掌心,额头抵着我的额头。
他的手在发抖。
我听不见修罗哭泣的声音,但安静中,泪水正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脸上。
在这一刻,我本来已经对外界麻木的身体,重新感知到了鲜明的疼痛,又酸又胀的情绪从心口满溢上来。
好疼,比之前在幻境中被圣水倒了一脸的时候还疼。
我用最后一丝力气对修罗轻轻回勾一下手指。
意识从梦境中抽离的最后一刻,我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声:“夫人,警局收到举报,您的儿子涉嫌谋杀……”
我睁开眼的时候因为身体下意识的挣扎动作太大,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
欸,没死……?
我茫然地环顾四周,认出这里是托拜厄斯,我和修罗入住的房间。
角落里四个行李箱散乱地摆着,和入睡前别无二致。我心意一动,箱子的盖子就被凭空打开了。
……确实是现实,我的超能力也回来了。
床上的修罗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仍处在沉睡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焦虑复发,文会尽量更,但是这段时间评论暂时不能回了,见谅。
修罗梦里拿回身体主导权第一件事冲下去救人,第二件事报警举报自己。
第34章 甜蜜假日(二十五)
紧绷的情绪骤然放松,胃部火烧火燎的痛感虽迟但到,拽着我一头栽倒在地毯上。
四肢虚浮无力,头也疼得很厉害,是那种睡太久时起床特有的眩晕刺痛。
我一路挣扎着爬到了装食物的行李箱旁边,勉强拧开矿泉水瓶的瓶盖,吞了两口水下肚,囫囵剥开几个糖果巧克力的包装纸,把它们一股气塞进嘴里,积蓄了一点气力后撬开一个海苔肉酥罐头,急匆匆吃了起来。
一直吃完半罐,我才稍微感觉好一些,有余裕去提热水壶过来烧开水。
等水开的时候我掀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去,天地间一片暗红,阴沉的血光布满雪原,让人心中感觉十分压抑。
嗯……就像是大战在即的最后关头那样呢。
我放下帘子,把不详的赤色隔绝在外,室内静谧安定,热水壶滴滴答答地响了起来。
倒满一杯热水,我从煮咖啡用的方糖里拿出两块,丢到水杯里搅拌,看它们逐渐溶解成一滩甜蜜的白砂,最后完全消失在热气腾腾的水中。
用银匙舀了一点糖水尝尝味道,觉得甜度合适以后,我拿着这杯水走到床头,把杯子搁在柜子上,空出手去托起沉睡的修罗,让他倚在我身上半坐起来。
墨绿色头发的青年闭着眼睛,神色沉静舒缓,顺着我的力道温顺地倒进怀里,头靠着我的肩窝。
我很仔细地润湿修□□燥的嘴唇,然后一小勺一小勺地给他喂糖水。
平日里见到他总是一副笑嘻嘻的跳脱样子,是被世俗洗练过的通透狠辣模样,现在安静下来,又显出一点稚拙。修罗瘦削,身体单薄,虽然知道他抬脚就能在墙上开出一个洞,但是那双藏在被子下的足腕实在纤细不盈一握,教人看了不免生出一点怜意。
因为怕呛到气管,我每次只舀一点点糖水,喂得很慢,磨蹭了大半个小时才把这杯水给修罗喝完。
修罗仍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我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摩挲修罗的眼角,指腹下的皮肤柔软温热。
修罗湿淋淋的泪水落在我脸上的感觉仍依稀存在着,当时濒死的我已经失去了视觉,看不清他的表情。
为我哭泣的时候,这张脸上,到底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真想亲眼再看看啊,魔王的泪水。
临走前,我去洗手间冲洗干净倒过糖水的杯子,确认两个十字架都好好地放在房间里,再替修罗掖了掖被角。
然后想了想,又从身上解下一把短刀放在修罗的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