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莫名的声音呼唤着我。
我要去那个地方。
我迈开步子,想要离开盥洗间,地砖上都是溅落的液体,湿湿滑滑的,害我走起来也摇摇晃晃,为了不摔倒只能小心慢行。
这个时候,我的脸上突然传来了灼烧的痛感,起先只有一两滴,就和做菜时被油星溅到脸上一样痛,但很快就变得猛烈,好像整张脸都浸到了热油锅里,连五官都开始融化。
这鲜明的疼痛给我带来了异常强烈的恍惚感,眼前的事物开始不断扭曲,重叠交错——
我睁开了眼睛。
修罗蹙着眉头,额头上还有几滴虚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焦虑紧张的样子,他正在高声喊我的名字。
“罗希!你醒……#¥%^&*什么鬼东西!”
看到我睁眼的时候,修罗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但紧接着,他的视线就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引开了,嘴巴里还冒出了一大串我听不懂的方言。
虽然听不懂,但我直觉认为那是骂人的话。
我感觉自己的头非常痛,整个人都钝钝的,大脑要过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理解眼睛看到的画面。
我花了一些工夫,才意识到我和修罗是在洗手间的门口,修罗用左手抓着我的右臂,把我整个人半提起来——我直到这时才发现我是浑身瘫软的状态,如果不是修罗拉着,我就直接躺在地上了。
也是在注意到修罗握住我右臂的动作以后,胳膊上的痛感才断断续续地传达到我的脑中,他的力气是真的有点大过头了。
我的脚边,一个玻璃瓶碌碌地滚远了。我认出那是放在皮质手提箱里的那个瓶子,里面的液体已经没有了。
我的衣服上是一大片深色的水渍,再然后,湿滑的液体从脸上淌下来的感觉也渐渐清晰。
我试着动弹,但身体麻得厉害,只能用手去攀修罗的衣襟,挨着他一点一点站起来。
就在我默默努力的时候,修罗从后腰摸出匕首,以相当迅猛的速度朝我身后投掷出去。
——事实上,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我甚至都没看清匕首的样子,只是根据之前的记忆做下那是匕首的推断。
银光从我眼角余光中一闪即逝。
然后是“夺”的一声。
玻璃破碎的声音紧随其后。
我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去。
匕首穿过一颗人头,将它牢牢钉死在洗手间的镜子上,镜面上碎纹如同细密罗网,正中心的猎物即是头颅。
烧灼的红痕从匕首插入的地方开始蔓延,转瞬间就遍布整个头部,随即红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焦黑,然而连这黑色也没有保存多久,就一寸一寸地化成了灰烬。
我的神志随着灰飞烟灭的人头逐渐恢复清明,好像大梦初醒。
“欸。”
我看看镜子上正在消失的人头,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欸!!!”
我真傻,真的。
我单知道盥洗室的布置有问题,觉得镜子看起来不舒服,我不知道这就是征兆了,晚上还香香地吃了牛肉罐头,想要去洗脸刷牙,结果一推开门,坏了,没意识了,再睁眼,果然就在幻觉里,连头都掉下来了,还傻乎乎地想这头和我长得挺像呢!
这整件事情在修罗的视角是这样的:
我走到盥洗间门口,打开门以后在原地站着呆了几秒,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试着叫我、摇晃我的身体,我都没有反应。
意识到我可能是中招了之后,修罗从行李箱里拿了那瓶不知道是什么的神秘液体,把它们全倒在了我的脸上。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在幻境里感觉到烧灼的原因。
而在我醒过来的同时,惨白人头也在盥洗室的镜子里浮现出来,最后被修罗钉在了镜子上,无情封印。
太失策了,想不到游戏世界里的鬼怪还有这种阴人的套路。
修罗在旁边安慰我:“没事啦,我都有看,那个头长得没有你可爱的。”
——谁在意的是这个啊!
总之,修罗的证词,虽然那颗头有着和我一样的黑发,但长得和我并不相似。
我在幻觉中认为头颅的容貌像我,大约只是鬼怪用以摧毁我精神的一种手段,没成想我被控制以后大脑短路,反而因祸得福逃过一劫——当然我对此并不觉得多么荣幸就是了。
头颅被销毁以后,钉在镜子上的匕首,刀身也变得锈迹斑斑,无法再次使用了。
修罗拿了一块浴巾,把满是碎纹的镜子遮了起来。
“头、躯干、左手、右手、左脚、右脚,刚好是六部分。”我说,“我们的刀也是六把。”
假期一共七天,从这个角度看的话,这次游戏的玩法大约是在前六天消灭全部的身体,第七天就可以回快乐老家了。
反之……如果没能及时镇杀,第七天的时候恐怕会出现相当不妙的场景吧。
这次的鬼怪有着能够影响知觉的能力,现在的我也不能打包票说可以见势不妙就带着修罗及时逃跑了。
我对于这种精神控制类的BOSS毫无抵抗手段,到时候搞不好我还会栽在修罗前头。
然而,感觉到不妙的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比起恐惧,我的第一反应是愉快。
直面危险让我觉得兴奋。
你们会有无聊的感觉吗?日复一日的生活,平凡无奇的每一天,庸庸碌碌地运转。现在,我知道自己踏在一条与过去二十四年截然不同的道路上。
神明的游戏,真好啊。
第18章 甜蜜假日(九)
本来是很困的,横插这么一档子事后我的瞌睡虫又飞了,甚至亢奋地想要夜游古堡。
但修罗强压着我完成了洗漱,叫我趁早乖乖睡觉。
“拜托一下,就是困的时候精神薄弱才会中招,小孩给我早点睡觉。”
我被他摁在被窝里,挣扎了一下没成功,修罗的力气比我大太多了。
“我成年了的啊……?等下,换睡衣……”
我们的行李里面有两套真丝睡衣,一件黑色,一件墨绿色,尺寸是同样的。
修罗一手拿一件:“黑色是你的吗?”
“不,我觉得墨绿是我的。”我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因为你的头发是墨绿色。从情侣的角度考虑,黑发的我穿墨绿,墨绿发色的你穿黑色,看起来比较搭配。”
修罗点了点头,把手里绿色的那件抛给我。
我把衣服换上,是合身略宽松的样式,丝绸质地穿在身上凉软轻滑,非常舒服。
身侧的床略微塌陷了一点,是修罗,他换好衣服后也躺了上来。
这间客房的床其实很大,足够我和他并排摆成大字形还绰绰有余不会掉下去。
正常状态来说,我们完全可以互不干扰,各睡各的,然而,修罗上来以后,就用被子把我重新裹成一只蚕宝宝,然后一手撑着头,一手隔着被子轻轻拍我,就这么侧躺着开始为我哼听不出调子的摇篮曲。
……?
从之前我就想说了,修罗好像总以为我年纪很小,喜欢叫我小孩、小朋友之类的。
但是……真要说起来的话,我们两个里年龄较长的人也许是我也说不定,修罗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左右而已。
只是我的状况特殊,现在的外表只有十六七岁。
我不欲多和别人解释自己的病情,就默认了修罗对我的叫法。不过,真的被他当作小朋友来照顾时,我心里挺别扭的,一来我的真实年龄是二十四,怎么也和小孩不搭边了,好像占了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便宜似的,二来——
就算是十六岁的外貌,十六岁也已经不小了啊?!
摇篮曲是六岁的时候才该享有的待遇吧!
现在要提出抗议也晚了,索性修罗音色上佳,哼起歌来还挺好听,我干脆闭眼听歌。
陌生的旋律轻灵舒缓,很快,我的头脑就渐渐放空,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意识完全空白的时候,我感觉到修罗挨了过来,呼吸的热气拂在我脸上。
好近……
我这样想着,但睁不开眼睛,身体也懒洋洋地无法动弹。
“罗希……”
是我没有听到过的,低哑又温柔的声线。
“……为什么会在这个年纪死去呢?”
每一个神明游戏里的玩家,在各自原本的命运中都是必死之人。
神明和他们订下契约,将他们恢复到全盛期来参与这个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