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冷收回视线,登上金龙盘绕的大辂。
锦衣卫打头,旌旗林立,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宫,朝霄山围场行进。
桑落时节,一路景致大好,尤其是到京外四十多里的地方,连绵山脉近在眼前,四下树木蓊郁,偶有野菊绽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李映柔难得轻松,半个身体探出大辂悬窗外,回头对李韶说:“外面景致那么好,好不容易出宫玩玩,你不看看吗?”
李韶温和笑笑,将矮几上的蜜饯续进她嘴里,不真不假的说出心里话:“对朕来说,万千风景都不及皇姐好看。”
“那倒是,生的漂亮没办法。”李映柔咬着蜜饯,大言不惭地回他一句。
李韶凑上前,小心翼翼问:“皇姐,那日朕给你的画,看了吗?”
“画?”李映柔一脸懵懂,好半天才想起来梁郁中前几天的确送过来一幅画,被她扔到书房落灰了,“我前几天太忙,把这事给忘了。”
李韶眼中的期待之火瞬间被浇熄,忍不住反诘:“那幅画朕画了将近半个月,你一眼都没看?”
前世李韶没少送她画作,不过她哪有空欣赏这些文雅玩意?眼瞅着天子神色委屈,李映柔丹唇含笑,水波荡漾的眼瞳直视她,“对不起韶韶,等回去我一定仔细看,别生气。”
李韶背倚着软枕,双手搓揉着曳撒下摆,“想来以前的画你也没看,既然你不喜欢,朕以后不画了。”
等了半天不见有人来哄,他侧头一瞥,只见女人咬着唇心,泫然欲泣,红红的眼尾仿佛含着钩子,一下下抓扯着他的心肝。
李映柔面上忧悒深染,几分娇愠,几分委屈,赌气道:“不画就不画,反正我只是姐姐,陛下去画别的女人吧。”
她眼角有泪随着话音滑落,李韶心里咯噔一声,气焰顿时消沉,“皇姐,朕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他将人揽进怀中,拭去她面上泪痕,温和哄劝:“朕只画皇姐,别的女人配不上朕多费笔墨。”
“陛下少在这里诓我,”李映柔将头埋的更低,努力挤出眼泪,哽咽道:“等陛下以后充盈后宫,立了皇后,心里就不会有皇姐了。”
娇滴滴的声音撩人不知,李韶心都要化了,食指勾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小脸抬起来,“皇姐别多想,朕答应你,只要你不愿意,朕绝对不会充盈后宫,朕的龙床也不会让别人上。”
两人的视线交糅在一起,凝着那双坚定的眸子,李映柔抽噎几声,低声嗫嚅:“真的?”
“君无戏言。”李韶疼惜的将她抱进怀里,思索些许,说:“不过长夜漫漫,皇姐有空要多来陪陪朕,好吗?”
李映柔心不在焉应了个“好”,手指摩挲着他胸前的彩绣龙纹,唇边噙上浅薄笑意。
对于男人来说,枕头风轻柔却能掀起轩然大波,她不可能给自己留下隐患。好在李韶从小就乖,这点还真是省了她不少麻烦。
在事情解决之前,她必须要把天子控在股掌之间,别的,她顾不了那么多。
正午时分,霄山就快到了,在大汉将军示意下,队伍停下来整顿。李映柔找了个理由离开大辂,穿过乌压压的人群,径直朝队伍后方走去。
除却皇亲的舆架,官员们都是骑马而行,乱七八糟混成一团,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苏恪,只见他骑装加身,温润如玉,正谦逊地跟身边官员攀谈。
李映柔踮起脚尖,笑着冲他挥手,“苏……”
然而话堵在唇边没喊出来,挺括的身影已经挡住了她的视线。松木淡香扑面而来,她睨着来人白皙修长的颈线,不耐烦地抬眼,“晏大人,有事?”
晏棠垂目睇她,帽檐在他俊逸的面庞投下一圈暗影,“殿下前几日闭门不出,是在躲臣吗?”
“我躲你干什么?你又不会吃人。”李映柔心虚的笑笑,忽而又觉得不对,杏眼圆睁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出门,你监视我?”
面对她忿忿的目光,晏棠从容淡定,“纠察百官是锦衣卫的职责,并非只针对殿下,凑巧而已。”
此言不虚,李映柔如鲠在喉,细细端详着眼前的男人,挺鼻薄唇,眉眼间蕴着凉薄之气,目光沉静,内聚锋芒,当锦衣卫真的不亏,即俊又狠。
眼下她只想离这人远远的,细指轻抚箭袖,慵懒道:“既然没的别事,那我就先走了。”
李映柔想绕开晏棠,谁知对方又左跨一步挡住她的去路,她没刹住脚,硬硬撞他一下。两人的身体紧密贴在一起,随后她像被烫似的,迅疾后退几步。
周围人多,她不好发火,只能拿眼刀剜他。
晏棠并不在意,眼神轻扫后方,“殿下慌着去找苏主事?”
“没错。”李映柔不悦道:“你老拦着我干什么?有话快说,有……别墨迹!”
那段粗俗的话她还是咽回去了。
晏棠滞了些许,面上神色晦暗不明,“臣今早才知道陛下破例让苏恪伴驾,想必是殿下提出的要求吧?休整这一小会还得去找他,殿下与他的关系,恐怕不只是旧交那么简单吧?”
这人还真是神思敏锐,李映柔暗自腹诽,抬了抬低垂的帽檐,不疾不徐的说:“晏大人猜的没错,伴驾的事是我提的,我与苏恪是旧交,他也是我第一个爱慕之人,这么说晏大人明白了吗?”
晏棠闻言一怔,前世柔柔和苏恪明明没有瓜葛,如今怎就牵扯上了?
迷惘袭来,他的胸膛重重起伏几下,“臣明白了,但臣有些好奇,殿下既然看不上臣这个从三品的官员,那为何对一个六品小官感兴趣?”
李映柔很认真的想了想,“他长得好看。”
晏棠:……
徐徐的风吹过来,带着丝丝凉沁,两人帽檐垂下的系带随之摇曳,目光交叠,裹携着千丝万缕的情愫。
不多时,晏棠皂靴轻抬,逼近李映柔身前,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拳的距离。
他这段时间行为古怪,李映柔戒备地乜着周围的官员,低声警告:“这里人多,你别乱来。”
晏棠沉然不语,出其不意的握住了她的手。她蓦然一颤,还没反应过来,手上那抹温热就撤离了,徒留叠起的笺纸在她手心里。
秋阳倾斜在晏棠身上,为那双深邃的眼眸镀上一片潋滟,“殿下一会好生看看,钦天监批了我们的八字,臣跟殿下是天作之合,还有……”他俯身,与她贴耳,“烦请殿下看清楚点,臣长得比苏恪好看。”
李映柔:……
第17章 、坠金枝
面对那张一本正经的脸,李映柔哭笑不得,“晏大人这么自信?”
晏棠挺直腰板,“那是自然,臣有自知之明。”
李映柔无话可说,苏恪与他相比的确逊色一些,但他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就像开在高岭之山的曼陀罗,艳丽妖娆却全株有毒,攀折下来或许会要人性命。
她可不敢再冒此风险。
“皇姐!”
两人相视无言时,清润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李映柔回头而望,只见李韶正疾步往她这边走过来,身后跟着梁郁中和几个锦衣卫。
不多时,李韶停在她身边,含忧带怨说:“皇姐也不等我,你们俩在这干什么呢?”
“我们……”李映柔吱唔着,背过手将笺纸塞进衣袖。
晏棠将她的小动作收进眼底,徐徐开口道:“殿下想去找苏主事,臣看这边人马混乱,正在劝说殿下先回大辂,等到了霄山围场再去找人也不迟。”
睁眼说瞎话,李映柔不善的瞟他一眼。
“晏棠说的对,这边太乱了,皇姐到行宫之后再跟苏主事叙旧吧,赶紧随朕回去。”李韶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领着她往回走。
李映柔挣脱不开,只能随他离去,嘴边嗫嗫不满:“你勒疼我了,走慢点!”
两人登上大辂后,晏棠收回目光,思绪飞呀飞的,又想到两人最初的时光
那年柔柔狂追在他身后,出了锦衣卫督指挥使司就能看见她的身影,几乎无孔不入,慢慢渗透着他。
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晏棠,你长得真的好看。”
当初他觉得肤浅可笑,如今她却夸别人长得好看,真是善变!
未时三刻,大队人马到达霄山围场。
行宫建在山坳中,三面环山,只供天子与皇亲入住。随行官员在行宫前安营扎寨,不分品阶,四人一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