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权臣解青袍(88)

作者:马马达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傅政不高兴道,“中台方才有言,谁敢胡乱插口,立时拖出去,你官做得不耐烦了?”

文吏吓一跳,连连磕头,“下官过于震惊,求中台和傅相原谅一回。”

傅政想了想——毕竟是他鸾台的人——解围道,“你有何话说?老夫姑且一听,若胡言乱语,立时处置!”

文吏捧一大卷旧案,拾级而上,往傅政身前跪下,“傅相请看。”

傅政扫一眼,忽然容色一整,握在手中细细翻看一时,抬头看一眼裴秀。

唐恬目力不错,隐约看见案卷上一行大字——二十二年。明泰二十二年?

傅政握着案卷,“中台?”

裴秀皱眉。

这一时满殿目光汇聚,尽数凝在裴秀身上。裴秀难免不快,“何事?”

傅政双手发抖,“明泰二十二年,恩科一甲三名探花郎裴家子,名秀,是中台本人?亦或同名同姓?”

裴秀怔住,瞬时面色雪白。

第75章 托付裴秀一息尚存,万死不辞。

殿中多一半人一头雾水, 年长些的人隐约猜到就里,俱各面露惊惧。

傅政等不到回应,心中便已笃定十之七八, 大声喝斥文吏道, “为何无故查验二十二年案卷?”

文吏砰砰磕头, “下官供职鸾台,掌历年殿试案卷。中台言说真名裴秀, 下官已有隐约有些印象。傅相方才命下官等提取案卷, 下官便将二十年至二十五年案卷尽数提来,查到二十二年, 果然看到裴秀……这个名字。”

“中台!”傅政叫一声,“二十二年恩科探花裴秀,可是中台本人?”

裴秀一声不吭。

傅政站起来, 喝命文吏, “取二十二年殿试卷,同二十四年殿试卷一处,比对笔迹!”

两份文卷都是现成,文吏很快取出来, 傅政拿在手中验看一时, “一模一样。”转向殿中众人,又重复一遍,“一模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忍不住叫一声, “既是探花郎, 御街夸官完, 至少应在鸾台供职,十年资历,说不得已是封疆大吏, 如今人在何处?”

这一下子开了头,忍了半日的一群人放声议论,一时嗡嗡之声四起,直要掀翻敬天殿顶。

唐恬不明所以,忍不住叫一声,“哥哥?”

裴秀不吭声。

吴珐跪在阶下,惊疑不定地盯着裴秀,忽道,“中台既是二十二年探花郎,却不显于朝廷,难道不巧正是莫名消失那十中之一?”

裴秀道,“吴珐,你难道以为本阁不能处置你?”他自入敬天殿,第一次自称“本阁”,满殿人皆感威压,尽皆一凛。

吴珐不怕死道,“探花郎莫名消失,难道根本没死,竟在廷狱之中吗?”

裴秀腾一下站起来,“吴珐!”

吴珐豁出去定要穷根究底的样子,向那文吏道,“查,看看二十二年探花郎授何官职?”

文吏一顿翻找,抖着声音道,“二十二年殿试一甲三人,二人附庸秦阉兴风作浪,昭圣元年为圣皇诛杀,唯独第三名裴秀,还未来得及御街夸官,殿试当夜失足落入洗砚河……淹死了,圣谕第四名补探花位——”文吏痛声叫道,“原来全是欺瞒先帝,竟是人在廷狱吗?”

裴秀目中灼火,“吴珐,可知刑责之森?”

吴珐扑通一声跪下,“中台当年不肯附逆秦阉,为秦阉秘密送往廷狱!对外竟敢宣称失足落水淹死!”他砰一声磕一个头,“中台,下官所言可是当年真相?”

裴秀大怒,“来人,押下去,杖毙!”

殿中甲士一拥而上,将吴珐按倒在地。李谨忍不住,张臂阻拦,“中台身受千古奇冤,不想着洗清冤屈也罢了,为何还要杖杀直言忠臣?”

吴珐大声冷笑,“滚,你早说了不与我同朝为官,本官不需你求情!”

李谨气得乐了,“你再多说几句,真要被中台打死!”

“死就死!”吴珐大怒,“老子不要你管!”

唐恬忍不住上前,挽住裴秀一点衣襟。裴秀回头,见她满面哀恳,顿觉泄气,颓然坐下,低头不语。

甲士既不敢松手,也不好拉下去打,只得僵在那里,将吴珐摁在地上。

吴珐脸贴着冷冰冰的青砖地,大声道,“秦阉当政时,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为求活命顺之者,尽皆庸人。宁死不肯附逆者,尽皆国之忠臣高士!我阿爹当年宁肯往北荡山苦役,也不言秦阉半句好话,下官久蒙父亲廷训,只敬忠臣高士。今日既知当年高士仍有尚存者,下官死而无憾!”他扯着嗓子叫,声音都劈了,“吴珐今日若被中台打死,那是老子寿岁已经到头,阎王爷安排的!谁要以此事寻中台晦气,老子做了鬼晚上也要来寻你!”

“你少说几句吧!”李谨骂一声,转向裴秀道,“中台念在吴珐一片忠心,放过他吧!”

傅政忽然一掀衣摆,伏地跪下,“请中台放了吴珐。”他这么一跪,满殿诸人没一个稳得住,风吹麦浪一般,次第跪下,齐声叫道,“请中台放了吴珐!”

裴秀神情松动,向唐恬道,“扶傅相起来。”

唐恬依言,上前相扶。傅政一动不动,“中台一身受此奇冤,今日若不昭雪,老夫愧为左相。吴珐虽然无礼,念在他赤诚为国,中台放了他吧。”

裴秀叹气,轻轻一摆手。

甲士悉数退后。吴珐从地上爬起来,一整衣襟,砰一声磕一个头,“中台放心,此案当年之祸首连同附逆,下官必一网打尽,为中台一洗前冤——下官身在御史台,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到,明日便回家卖红薯!”

裴秀冷笑,“休要自以为是。”向众人道,“当年旧事不在敬天殿议事之列。我冒充门阀血脉俱是事实,请敬天殿合议拟一个结果,交由陛下决断吧。”他一段话说完,扶案起身,拾级而下。

裴秀神不守舍,走一步便有些摇晃。唐恬抢上前扶住,一同走下石阶,经过一地文武百官,出了敬天殿。

刚刚一脚跨出殿门,便听人在内叫道,“秦阉无法无天!若无义士搭救,中台必定在廷狱之中被之折磨至死!”

又有人道,“万幸有忠义狱差借池氏宗子之名搭救,依下官之见,应当寻到此人,朝廷以忠义褒奖!”

……

里间七嘴八舌,越吵越是大声。雪风漫卷,携碎雪凛冽而至,裴秀膝上微微一沉,几乎一个趔趄。唐恬一把拉住,看着官轿过来,将他整个人塞入轿中,用轿中皮毯密密裹严实。

唐恬向内跨一步,“哥哥怎样?”

“无事,”裴秀微微低头,面颊藏在毯中,一点乌黑眉眼露在外边,“我很好。”

唐恬其实很不放心,但她深知裴秀,不好过于紧逼,摸了摸他的鬓发,柔声道,“哥哥不要想太多,都过去了,咱们这便回家。”放下轿帘退出来,向侍人道,“走,回府!”

御街积雪已厚,一行人走得极慢,刚至内御城门口,远远有人扯着嗓子长声呼唤,“中台——中台——”

唐恬回头,竟是一名锦衣内监,看衣饰品级,极其不低,多半是御前侍奉。唐恬一摆手,官轿停住。

内监一路小跑至近前,扑通一声跪倒雪中,“中台,王君恐不大好,陛下请中台速至清平殿。”

唐恬大惊,“王君怎么了?”

内监砰砰磕头,“王君自入冬便不大好,每每夜间低热不进饮食,前夜大雪突发高热,三日夜不退。今日一早,王君非但突然醒转,还烧热退尽。”

“王君醒了?”唐恬一惊,“那不是很——”

“好”字尚未出口,轿内裴秀淡淡一声,“只怕是回光返照。勿再多言,往清平殿。”

内监应一个“是”字,爬起来在前一路小跑。抬轿侍人不敢耽搁,踩着寸深的积雪发力前行。

唐恬恐裴秀又受刺激,一路往轿中看了几回,可惜什么也看不见——自始至终无声无息。

官轿停在清平殿门口。唐恬掀开轿帘,裴秀掩着极厚的皮毯坐着,一言不发。唐恬从毯中挽住他的手,“到了,哥哥千万别着急。”

裴秀扶着她的手出来,入得内殿。堪堪走到门口,便听殿内细微人声,“……后,不必厚葬于我,将我一火焚之,骨灰撒入——”

唐恬心中一凛。便听一声痛叫,“世安,求你别说了。”是圣皇的声音。

裴秀一个踉跄,唐恬急忙拉住。裴秀晃了晃,一手撑在殿门隔扇上,“臣,裴秀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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