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青主伏在她肩上,渐渐昏沉,“一步也不要离开。”
第33章 阶下囚阶下囚怎敢榻上独自安睡?
唐恬默默抱了一会, 等他睡沉,移回榻上。池青主受惊不小,昏沉中面容焦灼, 手足不时抽搐。
唐恬翻出一身干净衣裳, 想了想还是吹熄油灯, 在黑暗中帮他除去湿衣,另换干衣。
她自己也换过衣裳。外间脚步响动, “道首?”
唐恬拉开门。
阿贵道, “清理过了,物资补给都无事。”
“人呢?”
“货船舵首没了, 其他都在,只不见异陵哥。”
唐恬一声冷笑,“找过了吗?”
“放了小船在海上寻。”
“接着找。”唐恬想了想, “货舱上过来的两个人, 叫他们收拾妥当,外间等我,我要问话。”
“是。”阿贵又道,“一场风暴把道路折腾偏了, 回岛至少还需四日, 咱们得往银沙岛补些清水。”
唐恬摇头,“不回岛。”
“什么?”
唐恬道,“掉头, 回中京。”
“为什么?”
唐恬回头看一眼舱房, “寻大夫。”
阿贵目瞪口呆, “那是什么人?金尊玉贵成这样?海水里泡一下,洗个热水澡便是,就要寻大夫?”
唐恬不及答话, 耳听一榻上响动,忙往回走,“与咱们不同的人。”一时合上门,池青主在榻上辗转,如溺深渊。唐恬抱住他,嘴唇贴在耳畔小声安抚。
等他重又入睡,唐恬在肩部脱臼处厚厚抹一层药膏。
池青主皱眉,“阿恬。”
“别动。”
池青主立时安静,松开四肢,由她折腾。
唐恬上过药,另外兑热水,巾子浸湿,给他擦拭遍身泥沙。
池青主被巾子热气一蒸,昏然开目,“阿恬。”
“嗯?”
他口唇一动。
唐恬贴得极近才听清,“你下值了?”完全神智昏乱的模样。她手上一顿,仍然接着擦拭双手,“是,我回来啦。”
他愈加微弱道,“明日不去了。”
“好,不去。”
唐恬换过热水,同他擦过两遍。池青主一直昏昏沉沉,偶尔一两句胡话,俱是在中京官邸时的散碎言语——
“不吃药。”
……
“不施针。”
……
“不要走。”
……
唐恬默默听着,说什么都答好,坐在床边看他睡沉,扯一袭薄被盖了。自己起身出门。
阿贵等在外间,“要不要叫咱们的大夫过来?”
“大夫?你说的是只会开板蓝根去火汤的老胡吗?”唐恬还他一个白眼,“他那两下子只怕还不如 我。”一脚踢开挡路的破扫帚,“人呢?”
“都在我那。”
唐恬大步过去,到得门口停下,向阿贵道,“晚间弄些热汤热粥,给大伙发散。”随手将他关在门外。
“哎,这是我屋——”阿贵摸一摸鼻子,大惑不解,“发散什么?”
唐恬入内,看一眼屋内瑟瑟发抖的两个人,伸足勾一条板凳,大马金刀坐了,“谁说?”
船副阿丁道,“说,说什么?”
“听谁的号令抓人,怎么抓的?干了些什么?”唐恬一巴掌拍在案上,“老实交待不会?要我教?”
二人面面相觑。
水手阿钱道,“不是我们动手抓的。异陵哥派人在中京把人交给我们,叫我们押着人从河口出海,补给不顺耽搁了才跟大船汇合。我二人只知开船,旁的着实不知。”
所以若非昨夜大风暴,唐异陵是打算偷偷把池青主劫到岛上,他要做什么?
“哪天?”
“道首出海前一日。”
所以中台仪仗离开中京当日,唐异陵便派人设伏劫了池青主——安事府丢了中台阁,此时不知乱成什么样子。
“唐异陵人在何处?”
二人齐刷刷摇头。船副道,“昨夜大风暴,再寻不到,说不得已是淹死在海里了。”
唐恬沉吟一时,“说说路上情形。”
二人又一顿面面相觑,阿丁好歹机灵些,昨夜看见唐恬情状,心知那人与她关系匪浅,便尽拣着好话说,“那位之前数日同我二人一处,挺好的,脾气也好,吃食也不挑剔。”
“当然不挑剔,”唐恬冷笑道,“什么都不吃还有什么可挑剔?”
“道首怎么知道?”阿钱连声惊叹,“头回见这种人,每日里就喝些清水,坐着闭目养神,浑似修仙。”
“后来呢?”
阿丁连连摇头,“后来异陵哥上船,便不让我二人再靠近了,每日里就异陵哥在里面。”
“做甚?”
阿丁不言语。阿钱迟钝些,老实道,“异陵哥好像在问什么事?肯定是动了手,我几回听到屋内响动。”
唐恬手指一紧,“什么响动?”
“就是——”阿钱莫名其妙,“打人的声音。”
“问什么?”
阿钱想了想,“隐约听到什么‘明泰’,还有什么‘费力’,倒不知什么事费力?”
——废立。
唐恬心中一动,当今太子一根独苗,尚在襁褓,且与唐异陵也无关联。明泰……废立……他二人说的应是明泰年间帝位更迭旧事。
阿钱仍在絮叨,“异陵哥每日里审,每日里都生气,那人脾气既大,也倔得紧,问什么都一声不吭,天天就听异陵哥骂人。”
阿丁抢着道,“与我二人无关,我二人同他一处时都没绑他,是唐异陵给上的绳索。”
阿钱奇道,“一个残废有什么好绑——”
已被阿丁死死捂住嘴。
唐恬便知这二人确然不知底里,一时半会都不知脾气该往哪里发。
阿钱道,“还有一句话,唐异陵私下同我二人说,我们也不敢告诉旁人,只能告诉道首。”
“什么?”
“唐异陵说,那个人是咱们洗雪冤屈的要紧人物。咱们务必要把他拿到岛上——”
唐恬打断,“唐异陵放屁你们也当真?”她沉默一时,又问,“既不吃东西,可同你们说过话?”
阿丁摇头,“一声也不吭。若不是唐异陵来时踢那一脚,我还以为抓了个哑巴。”
唐恬手指一抖,“唐异陵踢他了?”
“要不然那条假腿怎么掉下来的?”阿钱道,“唐异陵拿在手里笑了一日——”
唐恬大怒,抬脚便走。
一出门遇见阿贵,阿贵拦在路中间,“道首,我有话同你说。”
唐恬急着回去,“等——”
“急事。”阿贵拉住她,回头叫一嗓子,“阿钱!”
阿钱出来。
“去看着那个人,听着呼唤。”阿贵说完,拖着唐恬到甲板处,“道首,我听说被唐异陵拿了的人是中京朝廷的人?”
唐恬心不在焉,“对。”
“道首回中京是要放他回去吗?”
“对啊。”
“那我们不能回中京。”
唐恬抬头,“为何?”
阿贵道,“此人既然是中京朝廷的人,他失踪这么久,中京必定在四处找他。放人事小,道首细想,到中京交了人,咱们如何脱身?”
唐恬一时踌躇。
阿贵道,“此间离岛四日水程,回中京还需七八日,不如先带回岛——”
“不行。”唐恬道,“他身子这样,必须回中京寻大夫。”
“岛上也有大夫。”
“不行。”唐恬仍是摇头——太医院捧玉瓶儿一样精心伺候多年,中台阁也不过如此光景,怎能去岛上——这些话她不便同阿贵说透,只含糊道,“带他回中京。”
阿贵无可奈何,“不论回岛还是回中京,咱们都需去银沙岛补给,道首再细想想吧。”
唐恬便去厨下,果然熬了热粥,取一钵回去。打开门便见池青主散着如瀑的黑发,笔直坐在榻上,遥望窗外海面。
阿钱立在榻边,一副罚站样,手脚都没处搁。
唐恬愣住,“怎么了?”
池青主浑身一震,回头看她,目光从她移到阿钱,又从阿钱移回来。
唐恬放下钵子,“醒了?”
“道首既然回来,我先走了。”阿钱仓促说完,一溜烟跑了。
池青主盯着她,“失敬,中京道首。”
唐恬避过如此危险的话题,在他足边坐下,“大人怎么醒了?”
“阶下囚怎敢榻上独自安睡?”池青主别转脸,“你既让那厮看守于我,不是——”
“哪有看守?我让他来伺候大人。”唐恬无可奈何道,“以后不要他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