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缓缓打开,众人想见的秦观海终于走了出来。
他神色凝重地将所有人环视一圈,而后重叹一口气道:“邢川……的确同驭世门没有关系。老夫之所以收他做闭关弟子,且隐瞒他的身世,不过是……老夫不敢将自己当年的错误,公之于众罢了。”
十一年前,他在一座小县城内,偶然遇见一个正在逃命的孩子。那孩子抓着他雪白的靴子,哭得涕泗横流,一个劲的求他救救自己。
他愣在当场,不是因为面对如此情况不知如何是好,而是因为那孩子的脸,同七年前被自己灭门的,那户人家的独生子,长得非常相像。
那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过错,永远也赎不清的罪孽。
十八年前,他亲弟弟一家突然找上门,抱着他们女儿的尸体哭得悲痛欲绝。他的弟弟一直住在他们的老家,鹿州。
据他们所说,鹿州近几年新搬来一户大户人家,前段时间说是要给自己的儿子,和他们的女儿定下一个娃娃亲。
本来是桩喜事,也因此两家的来往越来越多。可时间越久,他们发现女儿越不对劲。
不仅见到那户人家的当家男人会害怕,而且亵裤上时不时有些血迹。逼问女儿一番后,女儿终于说出了实情。
原来那家的男人……
他们直接找了过去,却不想竟被赶了出来,于是他们又准备报官。也许是听到要报官的风声,那家人连忙买通别人,制造了一场女儿落水溺亡的意外。
因苦于没有证据,官府也无法定案,他们走投无路,这才抱着女儿的尸体,赶到昌都求助已是正派之首的兄长。
他听完这件事,胸中的怒火瞬间焚烧了理智,快马加鞭赶到鹿州,不费吹灰之力屠灭了整户人家,唯独剩那一个小男孩,让他起了恻隐之心,放过了他。
他不知道那小男孩后来如何了,他只知道,在很久之后他偶然得知,当年的一切都是他弟弟编造的谎言罢了。
他自从入了江湖,便再未回过家乡,只是偶尔从弟弟的信里得知,他近几年过的如何。
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弟媳,也根本没有什么女儿。那小女孩不过是他拐来的一个孩子,而做出龌龊之事的也是他。
他一直在那户人家里当长工,因此那户人家的当家男人对他渐渐起疑,这让他夜不能寐,心生恶念,于是便有了哭诉那一幕。
当秦观海得知真相时,他对自己犯下的过错后悔万分,而后也一直在寻找那个小男孩的下落。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十一年前让他遇见了他。
这也是为何他隐瞒邢川身世的原因,因为他根本没有这个勇气,把自己的过错放在光天化日之下,任千夫所指。
他也没有勇气,丢弃自己拥有的一切成就。
而今之所以坦白,也是因为事到如今不得已而为之,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个人过错,而连累整个门派。
众人在听完他的讲述之后,皆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气氛一时陷入微妙的静默里。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江湖人人敬重的剑尊前辈,被世人称为真正的大侠的秦观海,竟然也有如此不堪的过去。
竟然也有如此懦弱的内心。
“便当你所说属实好了。”左玄裳带头打破了这份沉默,“那敢问,营救邢公子的黑衣人又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同你解释过了,我不认识那人,更同驭世门没有关系。”
“你胡说!”南初突然高喝一声,随即又立马犯怂,揪着左玄裳的衣服躲在她后面,“救你的那人的确是驭世门的人没错!你怎么可能同他没有关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邢川身上,包括左玄裳也是。她并未注意到,南初身上有一条极小的虫子,顺着她揪住衣服的手,爬进了左玄裳的衣服里。
“罢了。既然邢公子不肯承认,那我修罗城便来当这个恶人好了。驭世门的人,宁可错杀,绝不可放过!”
尾音落地,身后上千修罗城弟子齐齐涌上去。正派见这架势,竟一时不知该帮还是不该帮。
两方人马很快打在一起,左玄裳也立即向邢川攻去,但他哪是她的对手,于是她的攻势便被秦观海给挡了下来。
如此混乱的情况下,想要保持中立那是不可能的。也不知那些正派是何时被误伤到的,总之在半个时辰后,整个飞鹤山庄到处都打成了一团。
有的是正派打修罗城、有的是正派打正派、有的是正派打飞鹤山庄,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是一般的混乱。
偏偏就在左玄裳同秦观海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她忽觉心口一阵刺痛,而后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她霎时便明白,自己中毒了。
来不及思考是如何中的毒,又是谁下的毒,此毒毒性极强,比离朝千鸩还要强上十倍,方吐出一口鲜血她便已经开始意识模糊。
左玄裳想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唤来影卫,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意识一点一点消逝。
昏迷前,她看见南初站在不远处,用她从未见过的冷漠眼神望着自己。随后,便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以及耳边那道熟悉又急切的声音。
“玄裳!”
昌都驭世门总地盘。
“门主,恕老臣无能。左姑娘所中之毒实在过于奇特,老夫行医三十载,也从未见过此毒啊。”一位身着紫色官服的老者,站在床边对池墨说道。
“王太医,你可是太医院的老人了,这宫里论医术,你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怎么可能连你也不会解?”
“不是老臣不会解,此毒乃是蛊和毒合制而成,老夫从未接触过苗疆的毒蛊啊。更何况,此毒毒性太强,十二个时辰内便会令所有器官内脏萎绝,老臣就算可以调制出解药,至少也得需个三五日啊。”
“我不管用什么办法,她不能死!她若是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老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又道:“办法有倒是有,只不过有几分风险。老臣可以采取以毒攻毒的方式,调配出同样毒性的毒药。只是…因老臣第一次见此毒,故不确定调出来的毒药一定能攻毒成功。”
“调!我来试毒!”
“万万不可!您是千金之躯,怎能以身试毒,万一出了什么事,老臣如何跟……”
“勿要再劝,我意已决!”
“这万万不可啊!门内上下及宫中上下这么多人,随便拉个谁试毒也是可以的。”
“这关乎玄裳的性命,我不放心。你勿要再劝,准备好解药便可。”
“可……唉,罢了。只是有一点,老臣要先提醒门主,就算毒解了,恐怕……”
“恐怕什么?”
“此毒……废了左姑娘所有的武功。就算毒解了,这武功……也不可能恢复了。”
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瞬间砸在他头上,他握紧了双拳,实在不敢想象,日后她得知这个消息,会有多痛苦。
“吱吖”声响起,房间内此刻只剩池墨,和陷入昏迷的左玄裳。
他握起她的手顶在额心,他从未这么无助且害怕过,即使他从不信神明,此刻能给他希望的也只有神明。
若是她能活下去,他定不会再让她冒一丝险。
这世上所有的仇和怨,都让他来替她解决吧。坦白身份也好,让她恨自己一辈子也好,他真的承受不起失去她的痛苦。
而昏迷中的左玄裳,丝毫不知外面那人的想法。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真实,很久远的梦。
她梦到很久以前,自己刚随着父母和族人,迁移到一个不知名小村落里。
那时虽然可以自给自足,但有些东西仍是需要去隔壁镇上采购。族里的人都不愿意去,因为在北屠人的眼里,除他们之外的人不过都是任人宰割的蝼蚁而已。
为了不让人起疑,采购需要伪装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同他们成为朋友,可北屠的人又怎会同蝼蚁成为朋友?
正当人选久久不定时,她的父母自告奋勇,愿意当采购者。
一切噩梦皆来自于此。
她的父母虽姓北屠,却与族人格格不入。他们并不需要伪装,因为他们是真的想做一个好人。
原本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着,直到有一日,隔壁镇上来了一个名叫“吴柴”的人,他一眼便发现了她父母与镇上人的不同,顺藤摸瓜很快便找到了北屠一族的藏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