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素仪闭眼,耳畔叽叽喳喳,三句不离那一男一女。
听到这里,他看了看生生如今的模样。其实看久了,只有一双眼睛跟俞秋生像。
纪素仪很久不说话,今日难得开口。
他说:“没人会无缘无故待你好,今日不过看你可怜罢了。”
声音低哑,与他的外貌极不符合。
生生笑容一僵,末了不屑道:“我这样的人可怜就可怜,有人能对我好就不错了,我管是为什么?不管!”
纪素仪看着月亮,耳畔听得生生在那里羡慕。
她说:“我以后要叫秋生,把生生当小名。找一个有钱的公子,再也不要住在破庙里,我要穿华衣美服,插一头的金步摇。”
纪素仪微微一诧,半晌道:“你再说一遍。”
他的眼眸黑沉沉的,看着她时像带着淡淡的杀意,一下子弄得生生说话结巴。
又听了一遍,纪素仪从台阶上站起来,清隽的面上终于不是以往那么平静,他怒极而笑,忽就想通了一点。
若是生生口中的那个女人是俞秋生,男人想必就是姬孤了。
他们也在这儿,终于来了么?
眼见着他走了,生生却是一头摸不着头脑,跟过去大喊:“你要干什么!”
“你这样子就像是要去捉奸!”
“你别冲动!他们可能走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可在纪素仪面前,她跟蜉蝣一般,微不足道。
……
今日俞秋生跟姬孤一共看了五场聚众斗殴的场面,打的叫一个激烈。
傍晚两个人走出去,按照梦娘事先告知好的路线,仍旧要坐船。别看港口如此热闹,只消坐船出一二三里,顿时人就少了。
姬孤买了一艘乌篷船,船篷上积了一层雪,水中倒影清寒,俞秋生还穿着他的大氅,这时候终于觉得冷的厉害,一个劲儿地在那抖,鼻尖泛红。
“上来。”姬孤伸手。
俞秋生道了声谢,脚一踩船便晃晃悠悠,圈圈涟漪打碎平静的月色。
远看,这两人郎才女貌,般配极了。
而城墙的阴影下,纪素仪将这全部尽收眼底。少年面容瞧着阴沉极了,奈何他如今是笑着的,眼眸里墨色深重,意味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个小炮灰登场。
第125章
生生在一边偷窥这个少年, 在他看过来时立马捂住嘴。
今日是她多嘴,要不然怎会叫他如此?
生生愧疚之余想着如何让他开心起来,但想破头脑才发现,原来自己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小矮人。
城墙下月光照不到, 阴森偏僻, 后来纪素仪站到港口边上眺望, 乌篷船已然消失不见,尽头的水汽模糊了界限。
他垂眸瞧着水中倒影, 忽想起了一件事情来。
下半夜生生在小破庙里数钱,又去了医馆,回来就见那个少年跪坐在地上,聚精会神地占卜,一侧还摆有罗盘符篆。窟窿洞里光芒照亮四周, 他认真的模样就此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生生咳了咳,靠近他后套近乎:“你在干什么?”
“寻路。”纪素仪言简意赅道。
灵气所剩无几, 不过占卜一事尚可。
他盯着龟甲上的裂纹,末了掀起眼帘,黑沉沉的眼里露出一丝了然之色来。
“你要走了?”生生皱眉道,把怀里的药推给他。
“这是我在医馆找的药, 医馆里的穿山甲说这能够让人开心。”她歪头偷看, 比划道,“花了我将近半个月的工钱, 要不要试一试?”
纪素仪原是要起身离开此地, 见她表达善意,便低头看了眼,淡淡道:“没有药物能够如此,便是有, 也跟鸦片无二,用多成瘾,乃是毒药。”
生生:“……”
他走的没有半点犹豫,小破庙瞬时黯淡。庙顶的窟窿洞里星光闪烁,仰头看天不过得方寸大小,生生呆坐了一会儿,想起了城隍庙里杀妻一事,抓着头眼神惊恐:“要是他把喜欢的人杀了,再自杀,岂不疯狂。”
港口上一艘小船悠悠驶离岸边,船头一人迎风独立,像是并未察觉偷偷尾随而来的小耗子。
明月千里照江波,月华如水,此夜静谧。
到了他算定的位置附近果然巨浪开始翻腾,小船儿摇摇晃晃,如天地间一蜉蝣,稍有风吹雨打即刻夭折。
浓墨挥就的世界恰似混沌未开之时,人处其中压抑之余又存着对前路未知的恐惧。生生在船尾后悔起来。
那人独立在舟头,白衣蹁跹,清瘦孤寂,不受丝毫干扰,看着意志十分坚定。
生生叹了叹,摸了把脸上的水,不理解道:
“一定要找过去么?这哪里是爱,分明是报仇。”
纪素仪却不语,眼睛盯着前方,又一重千刃高的巨浪之后终于出现一道高大狰狞的黑影。从前拦路的巨蛟乃是不自在天中怨气所凝聚,斩杀一条便再生一条,若是流光剑在手,纪素仪从不会放在眼里。
但不自在天里蹉跎大半年,灵气四溢所剩无几,他如今不得不慎重。
生生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物,低下头手在抖,几个浪拍打下险些掉落水中。等她抓住了船舷,再次抬头看向前方时纪素仪已然不见了身影。
她眨了眨眼,水珠不断从脸上滚落,在晦暗不明的世界里四处找寻,末了才发现一道白光,萤火一般,随着巨蛟之咆哮而上下浮动。
慢慢地,随着涌入的潮水一道,入了巨蛟的嘴里。
生生红着眼睛,不知是进了水还是泪没被包住,哭着喊道:“你疯了!活着不好么?为什么要寻死?”
涛声震天,这一点声响微弱无闻。
生生哭的一抽一抽,无暇顾及外在环境之险恶,满脑子都是,这样一个人居然独自乘船去寻找一个爱而不得的女人。
死于蛟龙之口。
“我跟她长得像,等我长大了你或许也会喜欢我,生生就差四年及笄了,四年是不是太长了?”
她呜呜说话口齿不清,发丝凌乱,最后一阵狂风怒吹之下翻身落到了水里。
……
水流顺着喉咙往下,如瀑布似的,水声轰鸣,黑暗骤袭。纪素仪面无表情打量这巨蛟的内腹,袖子里祭出流光剑鞘。
外界的一切于都是干扰,如今若要一招毙命,便先寻其心府。
也不知过了几日,云破日出,巨蛟庞大的身躯分崩离析,烟雾散去,天地清明。他周身的光芒微微带红,剑鞘捅进心府后污血溅了一身,重见光明,纪素仪不适地眯了眯眼。
水面平静,而小舟显然被打翻,不用想也知道,尾随他的小耗子也应落难了。
纪素仪衣袍由白转而为血红色,水中冲刷了一会儿,袖袍里剑鞘漂浮,小小的罗盘再次为他指明方向。
只不过纪素仪行了一日,落在面前的是一层透明结界,手穿过去后浓厚的潮湿气涌来。
半浸在水中,少年发髻散乱,乌黑的发丝遮住眉眼,纪素仪如同被嘲弄了一般,淡淡看着前方,罗盘就此失灵,指针疯一样转动。
与此同时,周遭景色沦为一片空白。
纪素仪望着四周,当初丧失的记忆纷纷成了填充的色彩,视野所及处,全部都是他所经历过的一切。
以中洲为始,一路过的颇没有人情味,弑师杀兄,遇上他的人没有几个会有好下场。
一千年俞秋生被他杀了一回。
落日余晖,残阳如血,流光剑饱尝她的血,随即又扫荡了洞府四周的其他活物。那时的纪素仪是个彻彻底底的败类,披着一层正道皮囊,极其罪恶。
如今重温着,少年不住地捂住眼睛,只敢从指缝里细数当做的混账事情。
而五百年后画面呈现黑白色彩。当时纪素仪以为自己会爱一个人很久很久,可金玉回来的那一夜,阳虚派灵脉偏移极为厉害,他从终日避世的浮空岛下界,担着掌门该尽之职责,耗损极其厉害,心神不稳。
半个月后归来,便撞见金玉抱着她的画面,俞秋生是一只缠满了绷带的兔子,但纪素仪就是觉得那一幕如眼中刺。
他冷冷盯着这个大难不死讨回来的徒弟,口中极尽刻薄之言。金玉羞愧难当,竟就在半夜咬舌自尽,正对着他的予生殿,双膝跪地,一旁置遗书。
剩余的月枝同他撕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
予生殿里,明亮如昼。
昨日死了金玉,月枝便对纪素仪显然好感直落,什么传言,通通成了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