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扬清叹口气:“你总得多出去看看。多和人来往。”
凌霄本就是长袖善舞的人,但是在凌府待得久了,反而越发沉默起来。
凌霄知道他的担忧,但是她还是怕,怕自己显得轻浮孟浪,堕了大人的名声。
她将话一五一十告知了凌扬清,凌扬清却被她逗笑了,道:“丫头,你可知道外头是如何编排我的?”
“说我凌扬清是个奸臣,奸佞之辈。”
他哈哈笑起来:“我没有名声的。”
“而且送你上学,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不一样的,”凌霄摇摇头,“大人不是他们所说的那样……而且我是个青楼出身的女子……”
凌扬清正色道:“这算什么?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伸出手指了指画卷上的女子:“你看,她也读书。”
画卷上的女子手中握着书卷,浑身也是一股子清新淡雅的文气。
凌霄道:“她是贵族女子,同我不一样的。”
她忧虑地望着凌扬清,觉得他可能过分天真了——但她又觉得很正常,这就是贵人,不知道愁滋味的,正如那一年的许小少爷,不知道那个烤鸭对她的意义,知晓那个意义的小二,却选择了把那只烤鸭吃掉。
凌扬清乐了,一拍腿:“你怎么知道她是贵族女子?”
“我告诉你,她就是个卖烧饼的烧饼娘!”他乐呵呵道,“她就是用烧饼,敲开了书院的大门!”
他眉飞色舞给她讲述了一段堪称离奇的故事,大抵就是个烧饼娘,自小爱读书,一腔热情头铁闯书院的故事,后来她又开办了一家专门教小孩子读书的私塾,收学生男女不忌的那种。
凌扬清说得口干舌燥,凌霄给他又倒杯茶。小老头笑眯眯道:“所以说,这是有先例的,你怕什么。”
凌霄皱眉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个什么书院……大人,你不能欺负我读书少。”
凌扬清不依不挠道:“这我没骗人啊,确实是有的……”
“只是后来,烧饼娘得了重病。”
“没有先生,没有学生的小书院,就没咯。”
湖水生波,浪泽绵延。
“没有了吗?”凌霄喃喃道。
凌扬清还是将凌霄送进了书院里,凌霄坐在同学中,分外局促不安。
她年纪比在座的男孩子都大了不少,小男孩们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姐姐。
稀奇,真稀奇,书院里来了个女的,还是个年长的漂亮姐姐。
男孩子们在凌霄的美貌面前保持了安静和听话。第一天下学的时候,凌霄坐上马车,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凌扬清今晚在府邸里设宴喝酒,据说是和几个同僚商量正事。他在紫藤花架下招招手,凌霄的脚步便快起来了,最后,她咬住唇,小跑了过去。
凌扬清呵呵直乐,告诉她今晚不要随便出来。
凌霄明白他的意思。
她点点头,进了屋子,把先生布置的作业拿出来,规规整整一笔一画地写,写到手腕酸了,她也没有停下。
烧饼娘可以,她也可以吧。
风影簌簌浮动,点上油灯的时候,她才听见院子外面的喧嚣,她蹙眉,想,也许是客人到了。
小桌上早已经摆好了饭食,她便放下笔墨,心下轻松地扒饭。
身侧的侍女们都没发现,她心情愉悦的时候,两只会微微发颤的脚。
她走到门口,对着那水榭张望。
水榭里歌声肆意,暗香疏影,隐约可以看见美人在其中舞蹈,她慢慢放下纱帘,心里不知为何不太舒服。
“大人今日约了哪些贵人?”她漫不经心地问她身侧的侍女。
“据说是吏部的石大人还有翰林院的许大人,其余的,我也不知道了。”
石大人,她见过的。是老头子的好朋友,二人时常一同喝茶品茗,石大人为人也温厚,待她不错。
不过,许安澜?她几不可查地蹙眉。
真是难得。凌扬清将许安澜安排在这种会晤上。
愣愣想了一会今天学的字形,她对着夜空发了会儿呆,笑了笑。
倘若这是一场梦,那她再也不愿意醒来。
看着夜深了,她也倦了,心想着明日的书院之旅,不禁再度勾起了唇角——她其实有很多想和凌扬清说的,比如同桌的小男孩送了她一只上号的狼毫笔啦,先生夸奖她学识渊博啦……可惜今日他没时间。
她掩盖上窗户,正准备走到床榻边,就听见破空的风声。有人惊叫:“刺客!有刺客!”
凌霄顿时心中慌张,想起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必定是跑不快的,于是提着裙子就往院子外面冲。
她也说不准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一腔孤勇,她怕极了老头子死……
老头子死了,她就又变成了那个凌霄。那个空空如也的凌霄。
直到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亭子里,猛地拉开帘子,横飞的血液溅上她眼角,她呆呆望着面前这一幕。
刺客的长剑,穿透了那位平日笑起来暖洋洋的石大人的胸膛。
石大人睁大了眼睛,口中溢出鲜血,死死定住的目光一转一转地,看向了她。
她捂住嘴唇抑制住那一声即将破开喉咙的尖叫。
座中的人却毫无意外之色,凌扬清甚至叫了她一声:“丫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于是大家睽睽众目都望着她。
大家都如此泰然自若,让她看起来分外像是一个笑话。她抖索着手脚,总算感受出来一点不对味,放下帘子就调转过身要走。
奈何许安澜第一个叫住了她:“凌霄。”
随后便是来自凌扬清的一声:“丫头,留着,伺候。”
那平日里温暖的一声丫头,在如今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也沾染上了一丝血腥气。
她滞在原地,强颜欢笑地对着被风吹动的帘子:“什么事?”
“终于把这石老头杀了。”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她陌生的杀意。
周遭的人都附和他:“不错,这清党人着实是太多事了!”
“早就该杀了。”
有人打趣儿:“凌大人,听闻你和石大人关系很好啊……”
凌扬清冷笑一声,这一声冷笑着实表明了他对于这个人的态度。
“凌霄。进来。”凌扬清吩咐她,“来,给诸位贵人倒酒。”
大家都早有听闻他收了个年轻女子进了府中,此时纷纷不怀好意地说些话来磋磨他,一时间,座中的气氛竟然显得分外轻松畅快。
而石大人死不瞑目的尸体还在她足踝边。
她努力遏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
凌扬清声音变得凌厉:“凌霄?”
她闭上眼睛,控制自己心头的恐惧。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外头的人也许没有说错。凌扬清就是个奸佞鼠滑之辈,心狠手辣,是国师的走狗。
凌扬清还是似笑非笑:“凌霄?满上。”
他眼神太过于可怖,让凌霄不经意打了个寒战:“是,大人。”
她真怀疑,自己给这一群贵人倒酒,会不会被谁一记暗剑就给抹了脖子。
毕竟,她好像撞破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老头子笑盈盈:“来,上前来。”
她瞥见他身侧的匕首,身躯僵硬地走上前去:“大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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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瓷龙(万妖窟5)
凌霄满头的冷汗,走到为首的凌扬清面前,俯下身倒酒,忽然袖口一沉,她一惊,手抖了抖,酒柱便斜到杯外。
凌扬清笑了笑。
凌霄心惊肉跳地感受到了自己袖中的匕首,那上面的宝石映照着她惊惶的眼。
“凌霄姑娘手抖了,是因为今日字练得太多了吗?”有个长相凌厉,眼神阴鸷的官员问道。
凌霄第一次遇到这种眼神,纵使是险些被人杀掉的那一次,也从未有过如此遍体生寒之感。
“哦?”有人接过话头,“凌姑娘竟然也是喜欢练字的?”
“那可不,凌霄姑娘可是读书人。”
“哈哈哈,凌霄姑娘也读书吗?”那人探出身子向前,“凌霄姑娘为何不回答鄙人?”
凌霄又是羞愤又是恐惧地咬唇,却不敢反驳。
“凌大人把凌霄姑娘看得这么重要,我们都没想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