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笑眼弯弯走上前去:“你又来找渡娘了?”
狼妖道:“渡娘近来可好?”
凌霄拍拍手:“渡娘,你家老狼来找你了。”
随后周围无数的红色布匹覆盖的房间里,露出一张幽怨美丽的面庞,那人只往外看了一眼,便合上了布帘子。
只听见里面的人娇俏地冷哼一声,狼妖便急切道:“渡娘,你瞧,我给你带来了你喜欢的宝石,还有狍子肉!”
此狍子肉非彼狍子肉,江如画看得清楚,那应当是一只化成了人形的狍子妖。
那狼妖的脚爪上挂着一串染着鲜血的宝石珠串,看上去亮眼得紧。
那红色布帘子伸出一只手,勾了勾,那狼妖便巴巴地喜悦地凑上去了。
掀开布帘子,很快是一阵不可形容的声音。
江如画睁大了眼睛,搞半天,这个万妖窟是做皮肉生意的?
没想到客人们倒是意料之外的多,面对着狼妖,狐妖等妖怪纷纷来找快乐的场景,江如画皱紧了眉头。
过了一阵,凌霄将她带了出来,笑眯眯道:“有意思吗?”
江如画僵硬微笑:“凌霄,你们这个万妖窟,是做生意的?”
凌霄掩唇微笑:“不是。”
“我们这里,是交换快乐的地方哦,可和人间不一样呢。”
“我们这里你情我愿,干干净净。”
江如画敏感地捕捉到她言辞中对于“人间”的嫌恶之意,试探问她:“你去过人间?”
妖怪去过人间的不少,但是她是想问,这个女性妖怪,去过人间的……秦楼楚馆?
没想到她这一问,分明很好说话的凌霄,神色猛然一变,甩开了她的手:“我不爱提。”
江如画赔笑道:“凌霄姐姐,实在是对不住,不知道提起了你不快活的事。”
没想到这么一说,凌霄却仿佛被触到逆鳞:“不快活?!”
“谁说我不快活?!”凌霄提高了声音,声调变得尖细,“我一句话便让他们俯首称臣!王侯将相不过如此!”
江如画心头一动。
“凌霄姐姐,没事,伤心就不要再提起了。”
这一招果然有用,凌霄果然是你让她往东,她就往西的性子。
她冷哼一声:“人世男子不过如此,精明狡猾,我被骗了倒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妹妹,休要留恋人间。”她叮嘱江如画,“人世间的男子,大都是坏的。”
江如画被她领进了她的房间。
凌霄道:“既然你要留在这里,我自然要断了你留在人世的心思。”
“自我入万妖窟开始,我便将人世的记忆封存在这里。”
这盒子看上去脏乱极了,凌霄将盒子打开,厌恶道:“只配放在这种盒子里。”她从里面取出来一个黑色的留影球。
“恶心,恶心透了!”
江如画却晃眼看见抽屉里还有一个白玉匣子,不动声色地想,也许那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也许这就是破除万妖窟的方法?
但现在不是最佳时机。
凌霄的手顿了顿,江如画适时开口道:“不愿回顾,就不要回顾了。”
“谁说我不愿回顾?不就是我漫长人生里,一小段记忆罢了。”凌霄将留影球交给了她。
“姐姐这样信任我?”江如画做感激涕零状。
凌霄道:“不是信任你。”
她斜飞的眼尾带着骄矜:“你还走不了。你敢逃,明日被吃掉的,就是你。”
她长得太过美了,因此这句话显得格外阴森森,江如画摇头笑道:“不,我也是对男人失望的。”
江如画忧郁道:“我是被我那父亲卖掉的。”
“因为资质不错,才从一众被贩卖的孩子中,有机会逃出来。”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灵根,就是在他们即将卖掉我的时候。”
“就算是亲生父母我都无法相信,”江如画低垂眼睫,“怎么会去相信别人。”
“姐姐也和我一样吧。”
凌霄似乎很是动容:“你也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吗……”
凌霄苦涩地一笑:“也是。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我们是一样的。”
江如画默念,对不起了凌霄小姐姐,我骗了你,但是苟命要紧。
妖与人最大的不同之处,也许就是妖对于善恶的评判其实是很独断的,在此刻的凌霄看来,江如画和她是一样的,那么凌霄就会全心全意信任她。
江如画将手掌放在留影球上,闭上眼睛。
妖,到底是残忍,还是天真呢?
河神,画皮妖,他们从一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天真如孩童的。人之初,性本善。
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望着对面酒楼的热闹,使劲儿用鼻子吸取空气里罕见的香味……不,她平日里是一直闻得到香气的,只不过不是这种甜蜜的,芬芳的,温暖的食物香气。
而是甜腻到恶心的,芬芳到想吐的香气。
姐姐们每日涂脂抹粉,身上都有这种劣质的香气。
只是小女孩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些姐姐们可以吃到,她吃不到的美味。
她流着口水,每天都在期待自己有一天也能涂脂抹粉,也能够有这种香气。
在小女孩的眼里,涂脂抹粉之后,就可以吃到烤鸭,烧鹅。
于是那劣质刺鼻的香气也变得让人向往起来。
那是好东西。小女孩这样固执地觉得。
她手心里握着汗腻腻的一盒胭脂。
她是送芳楼外的小乞丐。
她只记得,自己有过一个很贫穷的家。那年饥荒,父亲带着母亲哥哥和她告别,说要去重病发烧的她找医生,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对着肮脏的水坑涂好了胭脂,对着水坑露出一个笑容。
哇,我真的变漂亮啦。
小女孩向对面的酒楼走过去,这样,我也可以吃烧鹅,烤鸭了吧,小女孩想着,就痴痴地流口水。
她走进了酒楼,第一次口齿清晰地说话:“烤鸭,牙祭,带走。”她记得有一次,听见过一个姐姐这样说。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没说对。
她被扔了出来,屁股被摔得好痛好痛,伙计拿着鸡毛掸子,扫帚像驱赶流浪狗一样把她赶开:“滚。滚,晦气!”
她茫然地望着酒楼的大门。
伙计一扫帚抽在她脑门上,她觉得疼,摸到了一手的血。
此时,酒楼里走出来一家人,他们都穿着锦袍玉带,里面有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厌恶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最最肮脏的垃圾。
小女孩委屈极了,她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呢?
她呆呆地望着酒楼。酒楼的窗户里,冒出一个小少年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随后那伙计满脸讨好地望着蹬蹬蹬从楼上跑下来的一个小公子:“许小公子,这是一个乞丐……”
那小公子比她高了一个头,将她护在身后:“子曰……”
那小伙计做头痛状:“小公子,您放过我吧!您要做什么,我都听您的!”
蓝衣小公子一脸正气:“既然来了酒楼,就是客人!”
“可她没钱啊!”小伙计颇为头痛,“而且让她进来,别的客人以为咱们这儿是什么地方呢!”
蓝衣小公子想了想,道:“那她就跟我到我房间里吃吧。”
那小伙计吓了一跳:“这万万不可啊!许老爷要弄死我的!”
蓝衣小公子笑了:“胡说,我爹怎么可能这么做!”
小伙计心想他是你爹又不是我爹,你哪知道我有多难。
谁不知道经商的那个许老爷最是宠爱自己的儿子,一心想让儿子光耀门楣的,许小少爷就是他的命根子。
于是小伙计坚持道:“不行!”
“啊,”小公子有些失望,“那我给她买一份,让她到外面吃可以吗?”
小伙计勉为其难道:“好吧。”
小公子暖呼呼的手拉着她的手,让小女孩第一次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是,感觉自己在他面前,特别脏。
她吞了吞口水,撒开了小公子的手。
“喂!”许安澜诧异地望着她。
她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跑了。
小伙计一脸嘲讽地望着她的背影,以为小公子总算不会再搞什么幺蛾子了。
结果小公子一脸天真地问他:“她怎么跑了?她去哪里了?你帮我给她送过去好不好?她爹娘是不是不准她在外面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