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祝无忧的声音:“只要裴子言的命?”
随后河水里不知性别的声音笑了:“是的,小姑娘。给我他的命,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祝无暇攥紧了拳。
裴子言接到祝无忧请柬的时候,惊讶扬眉:“这是无忧给我的?”
祝无忧今年的生辰,竟然准备大肆操办。
裴子言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是终究是欢喜大过了疑虑。
总之,她开心就是好的。
当日,裴子言衣冠整齐地到了祝家。祝家很热闹,祝老爷觉得爱女摆脱了母亲死亡的阴影,满面笑容在抹眼泪,对着夫人道:“无忧总算解开了心结。”
祝夫人笑得温婉,也落下一滴泪水:“想必姐姐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裴子言一眼就看到了祝无忧,她穿着一身红衣,在人群里笑得开心张扬。
那身红衣的布料,应该是他那天联系人送来的,一切只说是祝无忧在城里预定的,这样她才会收。想到这里,他不由失笑,无忧的记性是真的不好,才让他钻了这个空子。
祝无忧看见他了,随后收起了脸上的笑,带着点别扭之意走过来。
裴子言勾起唇笑了:“无忧。”
祝无忧看着这湖水一般清冽的人眼神如此炽烈不加掩饰,只觉得心头烫,也撇开了目光,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便胡乱问道:“我的礼物呢?”
裴子言倒也没想过她会主动伸手要礼物,但他向来是个喜欢准备周全的人,无论她要或者不要,总是得备上的。
“去年的那对琉璃小人,”他垂下眼,眼尾线条显得分外温润柔和,“你不喜欢?”
祝无忧咬唇,愤愤道:“不喜欢。”
那对琉璃小人,一个肖似她,另一个则眉眼里看得出点他的影子。
就是不喜欢。
裴子言知晓她别扭性子,便不去拆穿。
他自掌心中托出一方小盒子,祝无忧没好气接过去:“哼。”
打开恰好是一支大钗,足矣盘起美人满头长发。
祝无忧手上动作一滞,旋即抬起眼眸看他。
裴子言见她不说话,有些慌了。
祝无忧一言不发地将钗同盒子一起递给了小侍女:“收好。”
裴子言见她情绪有些低落,忙问:“可是哪里不满意?”
祝无忧今日妆点周正,雪白的皮肤,唇色如同夜樱,更显得娇媚甚至美得刁蛮刻薄。
然而她只是沉默,最终道:“无碍。”
她长舒一口气。
随即将裴子言丢在了人群里。
裴子言早已经习惯了她偶尔露出的一点小软弱和倔,如今只默默看着,不去打扰。
人群里,祝无暇的身影一闪而过。
“好热闹啊,”江如画叼着根狗尾巴草,坐在树上瞧,“不过她看上去不太开心。”
她身侧的少年微微收腿,让了她一点:“嗯。”
他眼睫很长,如今在光影里看上去有种脆弱的美丽。
江如画呆呆地望了他一会儿,直到少年察觉,皱了皱眉:“看我做甚?”
“师兄……”江如画吞吞口水,“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吗?”
虞望暮宝石一般的眼睛微微眯起。
江如画缩了缩脑袋:“好吧,当我没说。”
没想到虞望暮懒散地伸手拍拍她脑袋:“皮相皆为虚幻。”
“唯有……”唯有什么才是永恒?信念?实力?少年忽然困惑了,他住嘴了。
半晌后,他开口道:“也许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江如画歪头看了他一会儿,拍拍他肩膀全当时安慰:“你看,这底下的都是鬼魂。”
“对他们而言,此刻的欢乐就是永恒。”微风轻轻吹拂过她耳畔的鬓发,少女浅褐色的眼睛如同琥珀,虞望暮这才发觉她面颊上有一对小小的酒窝。
江如画抬头才发觉他一脸苦大仇深的,忍俊不禁道:“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虞望暮在心里回答,只是发现,我从来没有发现你有一对酒窝。
见虞望暮不语转头,侧颊落下树影,江如画道:“师兄不必担忧,我觉得我们一定很快就会出去了。”
虞望暮莫名有些不悦。
只听青衣少女如同哄小孩子似的:“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家啦。”
“回家?”虞望暮如同一只竖起耳朵的猫。
江如画也愣了愣,随后笑道:“对啊,宗门可不就是我们的家。”
她是来自异世的灵魂,记不起前尘往事,不知该去往何处。
无赦天,应该就算是她的家了吧。
她宽慰地笑笑。
“回家?”虞望暮却一直琢磨这个词,仿佛这是一道难题。
此刻他就像是个看蚂蚁搬家的小孩,江如画心生怜惜,伸手勾了勾他的金铃铛,笑眯眯道:“对啊,我们一起回家。”
此时,清风拂过,日光正盛,青衣少女笑颜如画,金铃铛在掌中一晃,叮铃一声。鹅黄色衣裳的少年微微撇过头,不去看她,而是望向了远方的田埂,但是他朦胧的眼底,也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温柔。
如同陈年的梦境。
如同即将到来的夏日。
第16章 赌龙赌场(11)
小窗下,少女微微托着腮,不知在想什么。
外头的热闹还在继续,然而她却已经了无心思,怔怔地玩着自己的发丝,在指尖缠绕了一环又一环。她神请恹恹,叹了口气。
而就在她准备关上这一窗户月色时,她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那绣着竹子的一角从觥筹交错中掠过,却比一切灯火还醒目。
祝无暇再度推开了窗,咬了咬唇,想起了姐姐隐没在黑暗里的那张脸,还有那一席对话。
于是她收拾了钗环,提起裙子向外走去。
“二小姐?”有侍女看见她形色匆匆,唤了她一声,她却并没有搭理。
怪了,侍女在心头嘀咕,二小姐不是说,她生病了,不能参加酒席吗?
但她摇摇头,自顾自想,也许是大小姐或者老爷把她叫去的吧。
侍女便不再多想,只向着院内去了。
祝无暇脚步很快,擦过夜露深重的花丛,染了一身的露水。
还有机会。
她还有机会。
告诉了子言哥哥,子言哥哥就不会再……
不会再犯傻了!
前方已经看见那长身玉立的影子,她眼睛一亮,正欲开口叫住他,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带着些抱怨:“你好慢。”
祝无暇面上神情一滞,随即旋过身躲进了花丛里。
月下美人眉眼凌厉,看上去不可侵犯,正是她姐姐。
祝无暇攥紧了衣角,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悲哀。
“你可去看过无暇了?”红衣少女微微皱眉,“她今日一直说身体不适,我去看望她,她却不愿意见我。”
她揉揉额角:“可是你又对她说了什么?”
“无暇还小。”祝无忧难得面上温柔,“她需要时间,你话不要说得太狠了。”
裴子言叹口气。
“无忧,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他知晓祝无暇看似柔弱,实则固执得很,是个容易钻牛角尖的性子。
若不说得狠了,不止她撞得头破血流,大家都不好过。
于是裴子言道:“那若是我答应了她呢?”
祝无忧满眼困惑。
随后才反应过来:“你敢。”
“你不喜欢我妹妹,就不要去招惹她。”
她神色严厉,裴子言又幽幽叹口气:“无忧,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祝无忧闷了闷,不想说话。
祝无暇却在树后咬紧了嘴唇。
你说得深明大义,为了我好,可是从小到大,你可吃过一点亏?
你若真不喜欢他,为何不将他让给我?
口口声声说着“不要去招惹她”,其实是在为你的自私找借口吧?
她眼底染上一丝红,将泪水憋了回去。她一向高傲又自卑,如今落在窘境里,越发恼恨为何自己要跟随他们出来。
此时,她听见祝无忧道;“也罢。”
“跟我去个地方吧。”祝无忧望着裴子言。
祝无暇听见这一句,猛然想起,那一天夜里的话,立刻擦干了泪水。眼看着二人走了,她也小心翼翼地跟上去。
此时,一道黑色的线痕落在她眉心,她只觉得微微一痒,也没在意。
裴子言倒是依旧笑着:“无忧,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我们时常去小河那边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