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那个小公子,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淡而远,远而空。
他黑色的衣袍沾上尘土,衣襟散乱,衣袖都被揉开成一朵褶皱的山茶。
然而他依旧是好看的,玉人似的。
“你们有什么事吗?”少年默了半晌,总算应付似的说了一句。
那群小公子都被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子给激怒,二话不说便捏起拳头。
小少年将脊背留给他们,缩成一团,护住了自己的头部。
一刻钟后,郁宿舟懒懒抬起眸子,毫不介怀地用衣袖擦拭干净自己唇边的鲜血,躺在地面上。
小公子们个个累得气喘吁吁,见他如此,更是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愤怒更甚。
郁宿舟知道为什么这群小公子对他有这么深刻的敌意。
身为富庶人家的公子,怎么能忍受和一个地位卑贱的奴隶一同读书写字?
然而他天资聪慧,受学堂先生喜爱,这学堂先生是出了名的学问高,又惜才,脾气直。先生绝对不会将他逐出学堂的,所以这群幼稚的小公子只能从他身上下手。
郁宿舟躺平在地上,平静地望着眼前的天空。
唇角的伤口依旧在流血,他的脊背上必定是青青紫紫。
不过这些伤口很快就会好。这些娇生惯养的小公子的拳头,哪里比得上老虎牙齿,豺狼猛兽的爪子。
他是自那些野兽口底摸爬滚打出来的,这些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他只是不喜欢他们打他的脸。
那样就会被江未眠发现的,她便不会带他来学堂了。
小少年感受到颊侧的血似乎还在流,轻而易举地自地上站起来——他得去洗一洗,不能教她发现。
那地上瘫坐的小公子们见他要走,都急了,那领头的站起来,抓他衣袖:“本公子让你走了吗?”
那小公子面带讥讽:“斗兽场出来的,果然听不懂人话。”
郁宿舟轻易地挣开他的手,竟是半个眼神也懒得给他。
那小公子咬牙切齿:“站住!”
郁宿舟没有回头。
少年人单薄线条如柔曼春枝,毫无狼狈,竟又是那般好看。
他走过廊边时,微微侧脸,露出半个明丽的侧脸,莹润的鼻尖如画一般。
“你便是用这样一副容貌这样讨好珠儿的吗?”
那小公子怨愤的声音尖刻。
郁宿舟脚步不顿。他不记得什么珠儿,玉儿的。
那小公子眼神更加怨毒。
珠儿对他爱答不理,竟对一个卑贱奴隶青眼有加。
他怒意上头,一时难以控制,抽出袖中早已准备好的短刀。
他魔怔似的步步逼近前方那少年郎。
郁宿舟早就察觉到了有人在靠近他,他只当是又挨一下罢了。
“去死吧!”
短刀入体,郁宿舟闷哼一声,腰侧鲜血顺着那刀柄血落成串,涟涟落下。
那短刀已刺入郁宿舟身体,那小公子也是头皮发麻,顿时清醒,跌坐在地
他呆呆望着郁宿舟的后腰。
小公子瑟瑟发抖,努力告诉自己,他不过是一个奴隶罢了,杀了,赔给江未眠一个不就是了。
小公子目光中露出一丝茫然的狠戾。
他抢走了他的珠儿。没错,他是该死的。
不过,一个奴隶罢了。
庭院中其他的小公子们都呆呆地看着,直到有人惊叫出声:“杀,杀人了!”
那地上的小公子打个激灵,手脚颤抖地上前去给了那尖叫的男孩一个耳刮子,声音尖细:“住嘴!”
他神情如同魔魅,让那尖叫的男孩生生吓尿了裤子:“你,你疯了……”
“你杀人了!”
那小公子冷笑一声:“我杀人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杀人了?”
“本公子不过惩罚一个奴隶罢了。”
他目光森冷:“他死了,是他命不好。”
“再说了,奴隶罢了,死了又如何?”
“本公子想杀几个,就杀几个。”
剩下的男孩子通通被他这可怕的模样吓呆了,一个都不敢说话。
那小公子心头发紧,却感到血脉喷张:“他是兽性大发,要攻击本公子,本公子这才将他击毙的。”
“你们都记住了吗?谁若是敢说漏嘴,当心和他一个下场!”
这些不过都是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个个都被吓呆得不知说什么,只知道慌乱点头。
“听明白了?”那小公子满意地笑,却显得更加可怖。
就在此时,有人惊叫一声。
那小公子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什么东西扑倒在地。
这东西像是某种出笼的凶兽,要立即咬断他的咽喉。
小公子对上那双猩红的眼睛,也被里面可怕的杀意骇得浑身发冷,不敢挪动分毫。
这张漂亮的脸,不是人。
是野兽,是罗刹。
他的手不是手,是利爪,是要划破他所有肌底皮肉的利爪,是要分尸他的利爪。
他竟不是要用任何工具杀他,而是要直接咬断他的咽喉。
小公子战栗不止,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除了“唔”之外,再也发不出声。
是虎,还是狼?
不
是那小奴隶。
众人都被吓呆。
只见那小奴隶的后腰还插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那短刀明显遏制了他立即俯身弯腰去撕咬猎物的咽喉,他短暂地放过那男孩,没有下口,而是伸手利落地拔下了那短刀。
血液浸透了他黑色的长袍。
他似乎没有痛觉似的,那斯文的,能够写出先生称赞的“浑然天成”的一笔好字的,一双玉竹子似的手,此刻青筋暴起,更似一双浑然天成的钳住猎物的爪子。
他那斯文俊秀的容颜,神情全然陌生。他不常笑,却没有一刻比现在看上去更可怕。他很兴奋,眼眶通红。
最惊悚的是,他喉头滚动的声音。
那是野兽的声音。
那声音一出,生生将那小公子吓得昏厥。
然而这可怕的兽,忽然失力,栽倒在地。
众人松了一口气后,这才看见了他身后,还站着个人。正是方才被训斥的男孩,他手中举着个花瓶,惊魂未定地看着众人。
那“猛兽”,不动了。
死了吗?
众人终于敢上前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死了。”
众人又似死里逃生,又似终身都被囚困在方才那可怕的一幕里。
有人唤醒了被吓晕的那一位。
此时众人都是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死的虽然是个奴隶,却不知如何处置。他们都是小小年纪,正是准备谋前程的,谁也不愿意背上这污点。
将奴隶虐杀,等他们做了大官,可是要记入史册的。
不知过了多久,冷汗都被风吹得透干,那被吓晕的领头人幽幽转醒。
他见那小奴隶死去的模样,浑身颤抖,又是兴奋又是恐惧地下达了命令。
“把他扔了。”
“扔……”有怯懦的声音,“可是扔到哪里去呢?”
扔到哪里去,都是要被发现的。
那小公子焦灼而神经质地咬指甲,在庭院内踱步。
随后他眸光兴奋而令人恐惧地一亮。
“让他死得没有痕迹。”
“送他回斗兽场,”他鼻息粗重,“让那些野兽,把他的尸体给吃了。”
众人都吓得不敢说话,最终还是那个怯懦的声音:“可是,他在斗兽场待了那么多年,那些野兽会不会已经熟悉他了,不会将他吃掉?”
对啊,这是个问题。
那小公子蹙眉,过了片刻,声音带着难以按捺的愉悦:“不会的。”
“你们忘了,昨日,那里才送来一只新的老虎?”
“就当做是见面礼,”他眼神阴狠,“两全其美。”
“那江家小姐若是发现了,我们该怎么办?”
“蠢物!”那小公子呵斥一声,带着阴毒笑意,“我们不承认,她有什么办法?”
地面上的少年,带着鲜血的气息。
自笼子的另一头,传来一声低低的兽音。
那熟悉的声音让少年微微蹙起眉头。
他透过满脸血色,睁开双眼,后脑还在发痛。
随后少年看见了朝自己走来的东西。
庞大的,陌生的——嗜血的怪物。
不是他以往常见的对手,似乎是变种,或者喂了药。至少它那可怕的体型,和流着涎水的利齿看上去并不那么正常。
它咆哮一声,向他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