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最疼爱的孙女决意重振家业,她哪有不和她站在一边的理由?
让萧桐意想不到的是,江氏觉定得这么快!
江氏招呼萧桐:“你过来!”
萧桐乖乖走到江氏身边,江氏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奶奶昨夜想了一宿,还是决定不卖萧氏行了,把它交给你!”
江氏缓缓站起来,从李嬷嬷手里接过一块令牌,萧桐的目光落在上面。
棕黄色的梨木令牌,扁扁平平,一掌可握。令牌上面是个小半圆,雕刻着好看的花纹,下面是长方牌,刻着““蕭氏”二字,还有一行简短的介绍萧氏行业务范围的文字。
令牌顶上有一小孔,缠着好看的红绳,用以挂在腰间。
萧桐知道,这是付身牌。
按照朝廷规定,每个牙人都必须要到官府报备,由官府发放付身牌,方可经营。而这一块,是萧氏家族传承下来的。
“四郎,这付身牌是你爹入狱前交给奶奶的,如今奶奶把它传给你了!”
江氏皱褶叠起的手微微颤抖着,把付身牌塞进萧桐手里。
想当年她丈夫死后,是她把这块牌交给萧桐的爹,如今竟也还是她把牌交托给萧桐,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悲凉!
啪嗒,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牌上那个“蕭”字,萧桐看着眼前满眼泪花的老人,心里泛酸。
江氏老泪纵横,又道:“你爹在狱中死得冤枉,听那些狱卒说,他临死前都还求着放了你,你一定不能让他失望!”
萧桐于心不忍,抱着老人安慰:“奶奶,你放心吧,我不会让爹失望的!”
江氏让她想起了上辈子同样疼爱她的奶奶,只可惜未待她毕业奶奶便离开人世了,她也没机会报答恩情。既然缘分让这个老人成为她的奶奶,那她便把这份恩情延续到江氏身上吧!
看着婆孙二人抱在一起,其他人也是面若凝霜,尽管那件事过去三个月了,但只要一提起,就像阴霾笼罩在萧家每个人头上。
萧栗起身上前,扶着萧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四郎,既然奶奶把付身牌交给你,你就好好用心,别辜负家里人的厚望。至于爹的冤屈,就交给大哥,哥一定会为爹为萧氏行讨回公道的!”
萧榛也道:“四郎,你就只管做好生意。至于家里,姐姐整理出了许多不用的典籍,拿去当了也能帮补一下。”
萧梓也像个孩子般抢着道:“把我的宝贝当了也够萧家吃上一个月了!”
陈氏看着一双儿女抢着变卖私产支持萧桐,胳膊往外拐,狠狠剜了一眼萧梓,又冲萧榛骂道:“当什么典籍,别想趁机见你那前妻!”
萧榛抿嘴沉默下来,对陈氏的无端质疑,她早已习以为常,懒得和她吵。
小侄女萧燃在母亲的示意下,小短腿跑到萧桐身边,举起一块穿着红色流苏的玉环,用那稚气可爱的声音道:“燃儿也把玉交出来,支持姑姑!”
萧桐蹲下来,把玉环挂回小不点的腰带上,笑着摸摸她头上的两个髻,“燃儿真乖,可是大人拿小孩子的东西是要被笑话的!”
她又向兄弟姐妹们道了谢。
最后,江氏发话,让所有人回去把自己值钱的闲置品变卖了帮补家用,撑上半年支持萧桐重振家业。
陈氏离开内堂,刚踏进自家院子就不屑地呸了一声。
“这蛀米虫不就是转性了吗,那又怎样?我就不信她能在萧氏行做成什么!”
“娘,你少说两句吧!”跟在旁边的萧榛忍不住道。
“四郎她是真的变好了。”萧梓跟着附和。
以前他经常和萧桐吃喝玩乐,最为亲近,她变没变,萧梓最清楚不过了!
“你们就把所有家当变卖支持她吧,以后西北风有你们喝!”陈氏恨铁不地道。
她的宝贝,一件也不会当。
反正她认为,就算萧桐真的转性了,也没有能力把萧氏行盘活!
对于萧家兄弟姐妹的团结互助,萧桐也感到意外。原身放浪形骸十几年,不过才改变了一个月,几个兄弟姐妹就心甘情愿变卖私产支持她了。
可见这女纨绔虽然恶名在外,与家里人的关系还是打得不错的。
午后,因着身体还没恢复过来,萧桐想去一趟萧氏行,却被江氏勒令在家休养。
她回到自己房内,认真看起了账本,从午后一直到傍晚。
冷风从窗缝钻进来,萧桐搂紧了披在身上的大氅,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突然,她看到萧家还有出借的外债,在那密密麻麻的一行欠债名单中,赫然写有“青玉坊”三个字。
她笑了一下,感到意外。
随后又开始思考这些债务,该从哪家开始追讨?
目光游移之际,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女子的画像。所画的情景是女子抱着琵琶坐于高台之上,拨弦弹唱。有白帘半掩,只能从缝隙中窥得女子那莹润的面孔和美丽幽冷的眼眸。
多美的女子,只可惜原身在勾栏里为她氪金五年,亦未能打动佳人芳心。
也怪原身过分孟浪,司清湖首次登台,原身对她一见钟情,在台下打赏百银获得了与她独处的机会。结果在分别之际,原身抱着人家在脸上强亲了一口。
要知道本朝律法规定允许同性成亲的。尽管两人同为女子,原身犯的也算是轻薄罪,萧父给青玉坊赔了许多银两才把事情摆平了。所幸两人当时都是十三岁的孩子,这事没对彼此名声造成多大影响。
倒是后来,原身一直扬言待司清湖不唱曲后就为她赎身,娶回家当媳妇。有些艺伎就总以“萧四郎的媳妇”嘲讽司清湖,给她造成了困扰。
光是这些,萧桐就觉得,司清湖不喜欢原身是件十分正确的事!
她继承原身的身体,什么都可以帮她完成,唯独死缠烂打,强人所难这种事她做不到。
她拿起书桌一角的木匣子,看着里面的珍珠发钗,那是原身几年前为司清湖准备的生辰礼物,只不过一直被拒收。如今她即将嫁为人妇,明日去青玉坊讨债的时候顺便送了吧,就当是给她成亲的贺礼!
第3章 讨债
“清湖!清湖……”
清晨的浓雾还未散去,冷清寂静的街道传出争先恐后的男声。
桑家瓦子东门,司清湖抱着一把琵琶从里面出来,一袭白衣迎上初春的细风,衣袂翩跹。
身后十来个身着锦服的纨绔紧追出来,他们向司清湖挥舞着卷轴,里面是誊满爱慕之意的诗文。
几个瓦子杂役张开双臂把他们拦在外围,他们眼巴巴望着司清湖踏上马车,身影被车身阻隔。
丫鬟灵儿逐个收取他们的诗卷,一边赔着笑解释道:“诸位郎君不好意思呀,我们小姐昨夜唱了一宿,身体乏了,就先家去了。”
待灵儿进入车厢后,车夫挥鞭喝马,车轮压着石板路辘辘前进。那些个纨绔也识趣知礼地没有再追。
身为汴京城有名的诸宫调伎人,每日于勾栏演出,结束后有大批仰慕者递送表达爱慕之情的诗词,司清湖早已习以为常。
今世商品经济开放,官家带头推崇享乐至上,在这瓦子勾栏寻欢作乐的人总是源源不绝,通宵达旦,从不冷清。
司清湖昨夜在台上连唱四场,现下正疲倦不堪,撑着脑门阖目休息。
灵儿抱了满怀的诗卷看向司清湖,试探般问:“小姐,要念吗?”
清雅如谪仙般的面容涂着一抹淡妆,却也难掩倦态的苍白。烟眉皱了皱,语气也是慵慵懒懒的,“不了。”
于是灵儿把诗卷放置到后背的木箱子里,静静望着司清湖。
司清湖展开双眸,掀开一半车帘,朝阳映照下的街道像是镀了层金粉,马车沿着石板路往前行,有一座青石拱桥,旭日从拱桥末端冒出头来,照得桥上的青石板熠熠生光。
街上行人稀疏,两边林立的店铺大多还阖着门。远处宅邸片区升起袅袅炊烟,好有烟火气味。
灵儿诧异道:“小姐这是有想去的地方吗?”
司清湖摇摇头,眼里难掩苍凉,道:“回青玉坊吧,好收拾收拾东西,也不知能待多久了。”
她虽是京都当红伎人,只可惜人气犹在,却再也拿不出超越前作的作品。眼看今年就满十八了,演出生涯一眼能望到头。教坊的余姑姑昨日擅作主张约了青玉坊常客,本朝刑部尚书幼子梁公子,商谈把她典给梁公子做小妾的事宜。那梁公子也是没谱,才十八,连正妻都未娶,竟就当真答应了那余姑姑,以五百金为她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