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庆年发动车,朱平的手摸了摸何熙远坐过的位置,上面还有一点Omega留下的体温。车里安静了一会,朱平说:“这小何有点儿意思。平常还挺稳重,见了熟人到怯生了。”
高庆年也若有所思,“可不是,但我看陆总跟严总倒是挺开心的。饭局没有一个Omega那可就不叫饭局了,下次咱还是带着他,小何还是挺靠谱的。”
高庆年道:“那是得带着他,陆总不一定看得上,但是能摆在边上也比没有好。”而后又说道:“这气味也挺好闻,像个脐橙。”
高庆年闻此笑出了声,说:“朱总这比喻真是妙。”
朱平也笑了,“可不是,这小何这人平常一板一眼,但仔细看看发现确实挺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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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酒精的缘故,何熙远连续多日睡眠不好。他按时在床上躺着,带着眼罩和耳塞,却在黑暗中听到自己心跳的轰鸣声。
大概记得很多年前的某次醉酒,夏季傍晚窝在陆成风怀里。
很多年过去了,他本应该连陆成风的长相都快忘记了,却在周末一同晚餐后,年少时的触感愈发回到他的感知中。
松木的味道,无论他怎么忽视,那味道都浮在黄昏的空气里,融在酒里。
见到陆成风前,何熙远就发觉自己发情期前的征兆,体内的抑制器埋在皮下,隐隐作痛。他脱了上衣,背对着镜子看自己的后颈,用食指轻轻触碰某个地方,感到皮下有一段金属透过皮肤,和血管融合在一起。
何熙远第一次埋皮下抑制器时15岁,他的家长在书包里搜出了一支振动棒,当场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不知羞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还好是被我发现了,要是被别人发现了,谁还看得起你。”
“该读书的时候不读书,一点自制力都没有。”
“打针不管用,那就自觉一点早说,早说去医院埋个抑制器就完事了。”
“用了多久了,说!”
……
何熙远最终什么都没说,只说是自己买的,没有Alpha胁迫,没有商贩兜售,他只是被腺体的发育干扰得无法正常生活而已。
去医院的那天是春季,空气中有水汽,冷白的阳光透过巴士的车窗罩在他的身上,周身阴冷。
公立医院里白色的走廊,墙上刷着深草绿色的漆,空间里漂浮着消毒水的味道,刺眼且刺鼻。
距离陆成风抱着他去医院已经一年了,他几乎忘了那个病房的样子,依稀记得有奶白色壁纸和柔和的灯光,神情冷淡的Alpha隔着帘子坐在他床边。
他被家长抓着胳膊走进诊室时,听到有Omega尖利的声音对着白衣的Beta医生吼:“我不想再生了!为什么不能植入抑制器?我又不是狗,我根本连一个都不想生!”
Beta医生神情很平静,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
她对带着Omega一起来的老年Omega说:“这是医院规定的,没有Alpha签名,我让你植入抑制剂是犯法。”
Omega用哭腔吼着:“狗屁犯法,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Beta和Alpha从来没有把我们当人看……”
老年Omega眼角有皱纹,拍了拍青年Omega的背,说:“那就打针吧,打针不要签名,植入不了就打针。”
青年Omega很消瘦,面颊微微浮肿,额前一缕散发垂下,遮不住他眼里的愤怒和失望。
他拿着病历,手背青筋明显,红着眼睛走出了诊室。
家长推了推他的背,何熙远在医生面前坐下。
Beta医生翻开他的病历,看着他,再看了看家长,问:“这孩子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家长:“刚上高中,平常住校,结果有发情前兆,影响学习。带他来植入抑制器。”
Beta医生:“一般医务室都有抑制药物,平常可以佩戴手环,再不行可以定期打针。
家长说:“他打针没用,打了一年了,每个月一针,结果照样压不下来。”
Beta医生:“打针可以配合药物,毕竟年纪还小,埋抑制器有点太早了。”
家长声音尖利:“不小了,什么都懂了,再不管一管还不知道搞成什么样子。出去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一辈子就毁了,直接植入吧。”
Beta医生问何熙远:“记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发情的?”
何熙远小声说:“初中吧,初二。”
Beta医生问:“当时多大?”
何熙远答:“14岁。”
Beta医生又问:“第一次发情期后有出现头痛、恶心吗?”
何熙远说:“有时候头痛。”
Beta医生:“第一次发情是自发还是被他人信息素触发?”
何熙远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应该是自发。”
Beta医生问:“有没有什么药物和食物过敏?”
何熙远:“对贝类过敏。”
Beta医生点了点头:“监护人签字,植入抑制器后卧床休息一两天,如果有排斥反应就服用释缓药物。”而后把病例合上,交还给了何熙远。
家长在他站起来后问了医生一句:“他这个年纪,植入之后能维持多久?”
医生:“正常来说,三到五年,之后可以取出来,但不建议一年内取出,对腺体的刺激会有副作用。”
何熙远站在旁边没有出声。
抑制器植入后颈时,他半身麻醉,面朝下,趴在中间空心的圆形托枕上,意识依然清晰。
他感到医生戴着手套触摸他的后颈,用沾了酒精的棉花擦拭后颈皮肤,而后就是尖锐的疼痛,皮肤被划开,有冰冷的金属埋入后颈的皮肤下。
他发出呜咽声,轻微地挣扎,但肩膀被器械固定,他的动作只加深了疼痛感。
从金属埋入皮下,到缝合,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他的神经,以至于缝针时,他可以感到针牵引着线从皮肤间穿过,甚至能听到线和皮肤组织摩擦发出的细微声音。
而后便结束了,他的脖颈部被固定住,昏着头脑在病床上躺了一天。家长似乎心情很好,除了从医院外买来的营养餐,还做了一道汤从家里带了过来。甚至问了一句他想不想听音乐。
何熙远在白天一直昏睡着,腺体牵扯的神经让他全身都在感受疼痛,从脑部,到四肢,到心脏。
半夜他睁着眼睛,同一间病房隔着帘子有另一个Omega,他没有见过对方,也没有打招呼。只在白天听到家长和隔壁床Omega的监护人打过招呼,那个Omega比他大一岁,在学校里发情了,打了针之后送回家休息的时间,监护人决定埋入抑制器。
他没有听过那个Omega的声音,只有医生和监护人的谈话,走廊里推车经过时金属器材和玻璃瓶发出碰撞的叮咚声。
夜晚,他微微张了张手,透过玻璃病房门照进来的冷白灯光,将手腕内侧放在鼻下闻了闻。没有信息素的味道,只有皮肤的触感。
然后他侧了身,转到灯光找不到的那一面,蜷缩起双腿。屋内的冷气十分低,鼻头有酸胀感,喉咙发干,呼吸都能听到胸腔的起伏,仿佛仅是活着都耗尽了所有力气。
成年后,何熙远行事风格像Beta,生活风格也像Beta。一般人看不出他是个Omega,知道他是Omega后,很多人依然选择不相信。
主要原因是他独居多年且单身,常年佩戴信息素抑制环,成年后就没有和谁长期共睡过一张床,或共住过一间房。
少年时在家里没有自己的房间,连一张自己的书桌都没有。书桌是一张家长的朋友搬家时留下的旧物,侧边的抽屉里有一半是杂物、药品和线头。
写作业和看书的桌子正对着阳台洗衣池,家长随时进出,中途打断何熙远的做题或其他思绪。家长要么进来找东西,要么以找东西的借口查看他在做什么。
他的家庭从未想过他需要个人空间。个人空间是个不存在的概念,家长大约也没有个人空间,父母睡在一间房里,同用一个衣柜,像两个锁在一起的狱友。吵架和怒吼只针对彼此,却无力撼动牢笼。
第14章 过往
后来几年,何熙远的父亲常年在外出差,住酒店多于在家与家长同睡。
何熙远猜测家长很多时候会故意制造矛盾,以此独占家里的主卧大房。当然,Alpha父亲也不是完全无辜的,伴侣的头衔不应对等十年一日做家务的义务。
大约很小的时候,何熙远就觉察到信息素吸引只是个伪概念。完全标记后出轨离异的伴侣千千万,绑定伴侣的向来不只是生理吸引,而是利益和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