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惴惴不安地期待着一颗真心,却在真心送到他手中时,轻率莽撞地一把捏碎。
--他这辈子最不该,就是不相信叶修对他的好,只是因为喜欢他。
黄少天抱着那件卫衣哭,抱着那只笔筒哭,抱着叶修的游戏手柄哭,哭得眼睛肿了,喉咙哑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哭到他终于发现无论他再怎么哭,叶修都不可能回来了的时候,他终于安静了。
他狠狠擦干眼泪,走到阳台边上遥遥眺望着北方走神,此刻已经是上午八九点钟了,天色却还很阴沉,风呼呼地刮起来,冷得很不寻常。黄少天手边上摆着的那盆金桔树一个多月没浇水,还好是摆在阳台外边,风吹雨淋的还存活得很顽强,一树的果子都化作了煌煌金玉,可爱漂亮得很。
黄少天手背突然感到一丝很细密的凉意,然后是鼻尖,脸颊,他诧异地抬起头,却发现这似乎不是雨,细小的冰粒飘飘扬扬地从万米高空降落在这个四季长春的城市,是近百年来从未出现过的奇景,远处街道上隐约传来人们惊喜不已的欢呼。
下雪了,也许是雪吧。可那又怎么样呢?这不会是叶很用力地修想看的那一场雪。
黄天摘下一枚金灿灿的小桔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囫囵塞进嘴里,可是也许是中途照料得不够精心,看起来熟透的桔子尝起来却酸涩无比,让人牙倒。
他一边嚼一边拼命擦着眼角溢出的泪,太酸了,只是表面看着熟了而已,内里还青涩得厉害,这样的桔子,谁会喜欢吃呢。
大概就是在那一个G市春节前夕飘着毛毛雪的清晨,黄少天经历了他人生姗姗来迟的第二次成长。第一次是在他十四岁青春期,纯粹身体上的发育。而这一次,他经历了他同时人生最痛苦最黑暗的时刻,远比他平安夜时发现自己被情人和挚友同时背叛还要更绝望得多。
因为这一次,他没有任何借口再去逃避自身的错误,他错了,错得彻彻底底,错得无可救药。
但这个错误到此为止,他黄少天不是不敢承认错误的人,错了就改正,再去弥补,失去了就再去追回来,如果叶修是他前半生犯下的最大的错误,那他就用自己全部的后半生一一去弥补。
但他不会放手的,绝不。
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想要的一颗真心,他曾经短暂地拥有过片刻,却因为他无知的天真而错失,但他内心却从未如此刻般坚定而毫不动摇。
叶修能喜欢上他一回,就一定可以喜欢上他第二次。
而这一次,他不会再莽撞毫无准备地冲上不会太久的。去了,他会给叶修时间,也给自己成长的时间,一年,也许两年,当他再一次正大光明,绝对地站在叶修面前的时候,无论那时在叶修身边的人是谁,他都绝对不会再放手。
他要亲口补上当初他没有来得及好好送出的,那一份告白。
他的梦是醒了,但他也醒了。哪怕他手握着的真相是如此残酷无比,又如此鲜血淋漓。
但好歹,他醒来了。
Fin.
第30章 番外二 吾心安处
二月的B市正是一年到头最冷的时候,但到底皇城根下,连年味也要比同是一线城市的S市和G市更浓郁纯正些,一眼望去满街都是红艳艳的春联福字,讲究些的人家门前还会挂上一对喜庆的红灯笼,讨一个来年日子红红火火的好口彩。
叶修家正宅是间老四合院,在中心城区也有几套房子,交通方便平时住得更多些,可要是临了元旦除夕,一家人还是会回到四合院里聚一聚,吃个正儿八经的团圆饭。
叶修这出走的几年,楠木长桌上便一直缺了那么一角,虽然没有刻意摆上空碗筷,但叶修惯坐的那个位子空荡荡的,每回老爷子瞅见都要板着脸哼一声,也没人敢应,但叶秋心里知道,他爸心里多少还是盼着这个大儿子回家过个年的。
不然也不至于在元旦那天见着拖着个行李箱风尘仆仆敲开门的叶修时,手里夹着的烟都抖落了好长一截烟灰,差点没把上衣烫出个洞来。口中虽然骂着你这个不孝子还知道给老子滚回来,但回头又去嘱咐了王姨给临时整了几个叶修爱吃的菜上桌。
那一天,是叶秋见他爸多年以来的第二次喝醉。
追溯到上一回,已经是叶修刚出走第一年的事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老爷子喝了一杯又一杯,谁劝也拦不住,喝多了还骂,骂多了旁边他妈忍不住小声哭,泪眼朦胧地念叨了一句,小修在外边过年也不知道有没有饺子吃,听说南边不兴吃茴香馅的饺子,他可爱吃这个了。这话一出,叶秋就眼睁睁看着他那个部队出身,铁骨铮铮的爹沉默着一口饮尽杯中酒,放下杯子,眼眶被酒精醺得泛红,哑着嗓子半天才哼哧出两个字,活该。
那时候叶秋给叶修跨年的时候打了个电话过去,叶修问老头子有没有生气,叶秋就如实把这两个字转达了一遍,话筒那边静了一会儿,突然低低地笑了两声,挺好。过了两秒又说他血压高,你盯着点,下回别让他喝那么多酒。
叶秋那时候还有点赌气,说你自个儿跟他说去,叶修就笑,回了一句我说他也不听啊,你想想我从小到大说的话他有几句肯听的?
叶秋叹了口气,说你早点回来吧。叶修说念完书就回来。
结果等了四年好不容易毕业了,又说等搞完手里的项目就回来,这一等又是两年。
叶秋中间不是没想过飞去G市看看他哥,但叶修不准他去,说他那么大个人了,能照顾好自己,没那个必要。
结果叶秋看到推门而入的他哥的第一眼,就想说:叶修,我可真是信了你的邪。
身上穿的羽绒服明显大了一号,裹着围巾只露出苍白瘦削的半张脸,微长的黑发软软耷拉在前额,没什么型,只有一对眼睛漆黑发亮,神情是他熟悉的那种懒散,一见他就招了招手,嘴角一勾,笑得有点欠。
小秋秋,想哥不?
叶秋多大一人了,接手家里的公司也有两年多,商场上和人谈判,签几千万的合同照样面不改色,听叶修这么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眼眶就忍不住发热,二话没说上去给他哥肩膀锤了一拳,叶修嘶了一声差点没站稳,就被叶秋稳稳伸手扶住了。
叶秋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几眼,看得叶修都快起毛了,才说:叶修,你个骗子。叶修被他搞得莫名其妙又哭笑不得,说我骗你啥了。叶秋低头给他整了整宽松过头的羽绒服脖领子,瞪他一眼:给你打过这么多钱,连件合身的衣服都买不起?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起?这么虐待自个儿,真给我们老叶家长脸。
叶修嗨了一声,眉梢一挑,笑得像只狐狸。你这语气怎么跟老头子似的。我这不是想着一回家又该被咱妈和王姨喂胖了,趁早瘦下去点,还能均衡一下嘛。
小点不知从哪儿听到了动静也疯狂地摆着尾巴往叶修腿上扑,叶修一弯腰给抱了起来,猝不及防被舔了一脸湿哒哒的口水,无奈地拿围巾用力抹着脸,叶秋看向怀里抱着奶黄色小土狗的他哥,接过他手边的那个大行李箱,又问,这次还走吗?
叶修抬起眼,眉眼弯弯道:不走了。回来了,就不走了。
然而一个月没到,叶秋一回家就发现他哥又神秘失踪了,问他妈说是出门见朋友去了,叶秋可不知道他哥六年没回过B市,还有什么值得特意去见的朋友,临到晚上快吃饭了叶修还没回来,叶秋忍不住发了个短信过去问,大概七八分钟以后他才收到一条不痛不痒的回信。
【今天在外边吃,见几个朋友,可能不回来了。】
叶秋攥着手机,死死瞪着屏幕,半天吐出一口气,松开西装领带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他觉得他哥肯定不记得他一个月回家时跟他说的话。毕竟这个男人对他说的话,十句里九句都是不应该全信的。
反正这回他哥要是还敢离家出走,哪怕他公司那边硬挤出几天假也要把人给逮回来。
其实叶秋这回真挺冤枉叶修的,他好不容易回了B市家里,都没呆热乎呢哪舍得又走,他这会儿真是在陪几个朋友吃饭,或者应该说,陪工作室的几个下属外加他亲爱的合伙人,喻先生,吃饭。
要不怎么说喻文州瞧着斯斯文文的,肚里弯弯绕绕也不少呢,圣诞出了那回事其实叶修后面多少是有点没心情再见喻文州的,去机场叶修也是自己一个人去的,没和喻文州说,临到安检口了,一抬头又看见那人穿了件雾蓝色的羊绒大衣和白色高领针织衫朝他笑,身形修长匀称,气度宜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十分打眼,不知浅浅一笑间又惹动了多少无辜芳心。叶修无奈,只好走过去说你怎么来了,喻文州笑眯眯地看着他,眨眨眼说想你了呀,就不请自来了。你要赶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