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懂了,其实没有。一直都没有。从来都没有。
他十指缓慢地攥紧了大理石台盆,指节绷白,涨红着脸,想吐,却吐不出来,喉咙被谁死死地扼住了,让他感到了十万分的窒息。
正在这时,外面又有脚步声传来,黄少天不想自己现在这幅样子被人看见,转身找了个隔间进去锁上门,背靠着墙捂住脸,疲惫地支撑着这副快到极限的身体。
紧接着进来的似乎不止一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有点错杂,其中一人进了他隔壁那间,放完水推开门要出去,却是一声极低的惊呼,然后是身体倒退撞上墙壁的闷响,紧接着又响起低缓又缠绵的亲吻声,夹杂暧昧情热的几句喘息。
黄少天以为是哪来的野鸳鸯,正心烦意乱地想抬腿踹门发泄一下内心的不爽,隔壁压得极低的一句呢喃传入他耳中,犹如平地惊雷。
"别、会有人……"
"文州。"
另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温润男声也低低地笑了一下,说:"就再亲一下,好想你。你今天穿西装真好看。"
"嘁…我弟也穿着西装呢,你怎么不夸他。"
"你们家基因都好,但你在我眼里最好看。"
"小伙儿眼光不错,嗯,准你再亲一下。唔……说了就一下,喻文州你还没完了你!"
黄少天一直到连夜坐飞机回了G市,也没有想起来他当时到底是怎么逃出那场噩梦的,他还以为他不去看不去听,就可以装作不知道没发生。却没想到老天不肯放过他,生生将那些他最不想听闻的甜蜜和情动硬是见缝插针地塞进他的生活,撕开他的伤口,又往上狠狠撒了一把孜然胡椒面。
飞机落地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多,他临时改的行程,临时订的机票,没人知道他回来了,也没人给他订了专车,黄少天拉着个Burberry的黑色行李箱,在出口外随便拦了辆出租车,他一个人坐在后排,闭眼养神,师傅问他去哪儿,他报了个地址,但想了想,很快改口又报了另一个。
到中海锦苑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遥远的一线天光泛着青,珠江上最早的一波船也还没开拨,江面静悄悄的,没什么风,却很冷。G市难得有这么冷的天,冷得有些刺骨了。
还好黄少天刚从B市回来,身上的厚衣服没来得及换,倒也没觉得太受不了,他拎着行李箱进小区,值班的保安大哥认出了他,还笑呵呵地跟他打了个招呼,说好久没见了。黄少天僵着脸点了点头,说是啊,最近有点忙。这不刚好忙完了一阵,就回来看看。
虽然地方快一个多月没来了,公寓钥匙却一直随身放在皮夹子里,黄少天打开门,里面一切仍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地上的那束玫瑰花已经枯萎了,干瘪成暗沉的棕褐色,早已没了当初的光鲜亮丽,卧室地上的碎片也没人收拾,乱七八糟地散落着,一片狼藉。
黄少天看了一会儿,沉默着俯身拾起那束过了期的玫瑰,扔进垃圾桶,又拿起扫帚将满地的碎片一一收拢处理干净,他从小到大基本没有做过家务,收拾的速度算不上麻利,也看得出他的心不在焉,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只有他和吸尘器轰隆隆的巨响,才显得稍微没那么压抑的死寂。
黄少天准备把这间一百多平的公寓收拾一下转手卖了,留着也是伤心,还不如眼不见为净。他吸完地,也有点累了,坐在沙发上按开电视,随便调了个综艺节目就为凑一个热闹点的人声,一红一黄两只游戏手柄就摆在透明的茶几柜下面,黄少天看了两眼,摸出属于自己的那只,还算是新,再看看叶修常用的那只,明显磨损得要严重不少。
黄少天想起叶修自主研发游戏这回事,鬼使神差地按了手柄上的开机键,调出了他和叶修玩得最多的那个格斗游戏,索然无味地跟着电脑对战了两局,又悻悻地退了出来,他看了一会儿空气,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他准备按下exit退出游戏,结果手滑一抖按到上面的history record,点进去一长排都是他的最高分记录和连胜记录,叶修的那些断断续续都跟在后面,跟他印象里的没什么差别,但这次黄少天没有粗粗一扫就退出去,而是很认真地一行一行读了下去。
这一读,至少有一大半的记录都不是他有印象的数字,有些角色甚至他用都没怎么用过,又哪里来的十连胜。
--这些都是叶修伪造的,或者说,叶修用了他的手柄打出来的,高分记录。
黄少天愣了一下,又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他想叶修为了演这场戏可真够处心积虑的,为了不伤他自尊,连这种招数都想出来了。
他扔掉手柄,心烦意乱地站起身调头又去了书房,他给叶修买的那台mac pro还好端端地摆着,被带走的只有叶修自己的老款Dell笔记本,书桌上摆着一只做工粗糙拙劣的陶艺笔筒,与周围精致昂贵的装潢摆设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黄少天皱着眉想了想,才记起那个好像是他跟叶修在一起的第一年,叶修塞给他的生日礼物。
叶修生日他送了一只二十多万的钻石男表,他生日叶修就送了他个五十块钱都不值的地摊货笔筒,黄少天还记得当时自己气得直笑,一边狠狠干他一边冷嘲热讽他抠门,我都花这么多钱在你身上了,老顾客回馈也好歹拿点像样的东西出来吧,当时叶修是怎么回的来着……
黄少天发觉自己有点想不起来了,背后位做的,又隔了太久,他已经想不起叶修当时的表情和反应了,反正在那之后叶修就再也没送过类似的东西,他生日或者节日就是送点精致的宝石袖扣或者领带夹之类的小玩意儿。
不出错,但黄少天好像也没有感到多开心,因为他每一年生日都能收到一打和这差不多的东西,对他而言,用钱能买到的东西,多贵都没什么特别。
黄少天拿起那只笔筒,将里面的笔全倒在桌上,拿到眼前认真地看,是真的丑。雕工一塌糊涂,边缘也处理得毛毛躁躁,内壁上摸起来也凹凸不平的,一点都不光滑,简直就像个初学者的练习作,也不知道他是哪个地摊上淘来的宝。
叶修好像在他表示了不屑之后还嬉皮笑脸地提过一句来着,说是小区外边一家旧货店里买的,老板说是古董,可有收藏意义了。
古董?亏他说得出来,哪有做工这么劣质的古董。
黄少天唇边的冷笑才提了一半,突然僵住了,他又匆匆用指腹摸了一遍内壁凹凸不平的纹路,脸色微变,他拧开台灯,对着灯光往笔筒内部仔细又看了一遍,才发现原来里面刻着一行字。
字也很丑,绕着笔筒歪歪扭扭的一行。
小天天生日快乐。
落款,修。
黄少天呼吸哽住了,握着笔筒的手指无法遏制地颤抖,他感觉到鼻头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强迫自己松开那只拙劣丑陋的笔筒,将它放回原处,不敢再多看一眼。
有什么意义呢,别被这些虚情假意再欺骗了,你知道那个男人演技有多好的,他能骗你整整两年,这点小把戏就把你感动到了吗?
黄少天掐了一把大腿,狠狠骂了自己一句,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在这间屋子里多呆了,他跑去厨房给自己倒水,冰箱贴上记了四五个电话,全是他最常吃的几家酒楼,冰箱里空落落的,还剩半格鸡蛋,一袋面包,和角落里一小块发了芽的生姜。
叶修不会做饭,只有荷包蛋拿得出手,七分熟,外脆内软,一筷子戳下去就溢出金黄色的蛋液,沾着烤脆的吐司片,特别好吃。
黄少天自己开了油锅,油放多了,火又太大,成了油汪汪一盘炒鸡蛋,他用筷子夹了一口就吐了,剩下的连着盘子一起进了垃圾桶。
我这不是有病么?黄少天忍不住想,一个荷包蛋而已,雇个厨子每天在家给他做都行,有必要这么矫情么,又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珍馐美味。
他的自尊让他本能地为自己找着无数个理由开脱,来证明叶修是可以被代替的,因为他知道他已经失去他了--彻彻底底的。
黄少天最后进了卧室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整理打包的重要物品,屋子里的摆设每一件或多或少都和叶修有着牵扯,这些他不准备拿走,他黄少天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不就是喜欢错了一个人么,他还年轻,多大点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