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眠没什么表情,提起地上的死兔子,背过身蹲下,“继续赶路吧。”
桑荔看着少年宽阔的脊背,想到地上一步步踩踏留下的血迹,拒绝道:“我自己能——”
话还未说完,少年便反手一把将她强硬的背了起来。
桑荔也不敢挣扎,唯恐一挣扎,小眠承重更大,脚肯定也会更痛,她只能软声央求,“小眠,我只是头有些晕乎乎的难受,不要紧,可以——”
少年清冽微沉的声音打断她,“闭嘴。”
桑荔动了动唇,还是老老实实没再说什么,午后秋季的阳光温热,晒在生病中发冷的身体上,很舒适,小眠赶路的速度很快,但脊背微向前倾,很稳,几乎没有颠簸,渐渐地,她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经黑下,周遭有了绿意,稀松的林木和地面野草的绿意,都让桑荔精神一振。
夜晚寒凉,面前正生着火堆,火堆上,烤着两只兔子,香味飘散,她就是闻着味儿醒过来的。
咕噜咕噜
桑荔看着那烤到金黄的兔肉,肚子忍不住叫唤。
曲清眠将兔肉翻个面,片刻后,拿过一只递给她。
桑荔咽了咽口水,吹了吹手中的兔肉,等到没那么烫之后,她撕下来一小半,将另外的又递回给曲清眠,“我吃这么多就够了,剩下的不要浪费,你吃吧。”
一天一夜,这是唯一歇下来吃东西的时候,她其实很饿,饿到有能吃下一头牛的错觉,但这一路上都是小眠背着她在走,消耗太大。
况且十五岁的小眠还在噌噌噌往上长高,食量正大着呢,一只兔子哪够吃的。
火堆发出噼啪轻响,少年漆黑的眼睛抬起,将手里那只烤到流油的也递过去,“两只都是你的,我的在你身后。”
桑荔回头一看,发现果然还有几只清理干净串起来的兔子,这才欢天喜地捧着手里的咬上一口,“我没办法同时吃两只,小眠,你先把这只吃了,后面烤了我再吃。”
“往南走两百米有个水潭,你吃完先去清洗。”
桑荔眼睛一下亮了,“水潭?这附近有水潭?”
她高兴坏了,顺从的接过递来的另一只烤兔肉,“那真是太好了!”
白日在小眠背上晒着太阳睡了一觉,淌了不少虚汗,浑身黏糊糊的难受,现在听到有水,她只觉得病中虚弱的身体都轻盈了几分。
曲清眠见她这般容易满足,心绪随之放松稍许,“再往前走几日,我们应当能看到新的渡口,上了船,便轻松许多。”
桑荔想了想,说道:“可我们身上没钱。”
要不是那帮修士赶来得太快,他们也不至于跳入墨海丢了行囊,想到这,她有些茫然,未来的路,不知该如何去走。
“别担心,有我。”
少年声音低沉,火光蕴在那张精致的侧脸,更显瑰丽,桑荔沉稳安下心。
是啊,小眠就在身边,那任何的困难都算不得什么。
秋季夜晚的水潭浸着寒意,桑荔自然不敢跳下去洗,先是痛痛快快捧起来喝了个够,这才褪去衣衫在岸边快速清洗完,然后忍不住嗷嗷叫着往回跑,实在是太冷啦!
曲清眠听见叫声,面色一变,身形倏地动了。
桑荔抱着胳膊哆哆嗦嗦继续跑,看到少年紧张的模样,忍不住弯起眼睛笑,“小眠,你是不是很在意我?”
她终于坐到火堆边,伸出手靠拢炙热的火苗,那双眼睛还随在少年身上,晶亮的。
曲清眠沉着脸,一言不发回身往水潭的方向走。
桑荔本来还想说,她已经看到那沓厚厚的丹青画了,知道他只是看起来冷寒如霜,其实心比这火堆还要炙热。
可眼见小别扭这就不高兴了,她不敢再说,唯恐把人给气跑了,扬起声朝那将要隐没进黑暗的背影喊道,“小眠,我最在意的就是你了!”
什么叫以身教导,这就是。
小眠羞于表达,那她就主动一点嘛,一段关系,即便是血浓于水最稳固的亲情,相互之间除了行为上的关切,也是需要用言语去表达在意的,而两个并没有稳固关系的人,自然更是需要让对方知道,他有多重要。
曲清眠跳进冷寒刺骨的水潭,一头扎了进去,良久冒出头,心还在闷声有力的乱撞。
他早就不在意,到底是真是假了。
哪怕是假装,他也愿意的。
桑荔靠坐在火堆边,等到直打瞌睡,忧心人是不是晕在水潭里,打算过去看看的时候,小眠回来了,头发披散,淌着水珠。
她连忙往边上挪了挪,让出最适合烤火的位子,当人走过来,她拿手背碰了碰他的手背,是暖烘烘的,桑荔安下心。
看来男孩子果然是不会怕冷的,她将目光定在少年脚上,“小眠,你让我看看你脚上的伤,好不好?”
为了避免再次陷入拒绝的僵持,桑荔蹭过去,“你要是不让,我就等你睡着,睡着了我再偷偷看。”
曲清眠看着她眼眸里困意席卷泛起的水光,“……”
虽然给人看脚,很奇怪,但他到底还是遂了她的意。
少年脱去鞋袜,果然如桑荔所想,那一路的戈壁险滩、翻山越岭,鞋底已经磨破。
皮肤冷白,脚踝依然细瘦,在暗场被锁链长年累月勒出的深痕,在这两年里已经淡去了。
桑荔第一次看一个男人的脚,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以前她总觉着,男人嘛,那不就是粗糙臭烘烘的代名词,别说是看脚了,有人敢在她面前脱鞋,她一定是捂住鼻子就要骂人了。
可小眠让她知道,男人也可以是另一种样子,干净清爽、精致无暇、仿佛散发出干燥清香的。
桑荔目光往下,看到细细密密全是口子,没一块好肉的脚底板,心疼到眼睛发酸,“明日你不准背着我走了。”
“嗯。”
桑荔继续控诉,“痛都不知道说的吗?”
“不痛。”
她一下委屈极了,就好像是她的双脚受伤般,吸了下鼻子眼泪要掉不掉,“怎么可能不痛,小眠,你是血肉之躯又不是石头,怎么可能不痛。”
刺啦
桑荔扯去衣裙下摆,躬身一圈圈去包裹他的脚。
少女靠拢,毫不避讳抱住他的脚搁在腿上,曲清眠的脸一下涨红,不光是耳朵,连脖子都红了。
他想往后躲,一滴眼泪掉下来,落在脚背,温热的。
曲清眠一下定住,那温热的眼泪就像淌进他心里,湿乎乎暖融融的。
早年习惯在暗场流血受伤换来的只有兴奋和喝彩,当有人因为这细小的伤口便痛惜到掉眼泪,他真切体会到,被人在意着,是种多好的感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闻人菁坞、不停、阿狸、鹤弥月、染夏、唯伊、44355651的营养液,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二更)
两日后,成功到达一处渡口。
曲清眠在行路间抓了几只狐狸,火红的皮毛丰盈锃亮,趁着渡口来往都是人,桑荔吆喝着将其卖掉,凑足了上船的银钱。
住的房间自然算不得好,是个狭窄没有窗的小房间,但她已经很知足了,至少不是底仓那种十几个人挤在一起的大平间。
桑荔:“小眠,你坐下来歇息吧,我刚才问过了,这船上是有随行大夫的,我马上去跟他拿点药。”
小眠的双脚,她那晚撕下衣裙下摆包裹了好几圈,试图减轻行路间不断磨砺的情况,但到底还是没什么用,血肉模糊到她不忍再看。
房间里仅有一张床,连椅子都没有一张,曲清眠默不作声靠着墙坐到地上。
桑荔惊讶:“小眠,你坐到床上呀。”
说着就要蹲身去扶他,少年不动,“床是你的,我在地上休息。”
桑荔哪里舍得让小眠带着伤睡在地上,但是她睡地上,小眠肯定也不会让,想了想,她说道:“这床还算宽敞,我也占不了多少位置,睡两个人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曲清眠不可置信的看向她,喉头轻动。
桑荔本来觉着没什么,但被少年一看,又心虚起来。
少年十五岁了,自然应当避嫌,但这不是实际情况不允许么?
她只能厚起脸皮,“其实就跟我们睡野外也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多了张床,我会缩到最里面贴着墙,背对你不乱动的。”
这怎么还越说还越不对味了,就跟那些想要哄骗小姑娘的渣男一样,可她真没什么不良动机和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