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招人待见,顾炎宁冲着雾蒙蒙的远方撇了撇嘴。
中看不中用,侍个鬼的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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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嬷嬷去了趟御药房,再三询问了这不记事的毛病可有方子治,太医也只得开了些安神的药方。
苏嬷嬷想了想,又问道:“太医,是否有药能让娘娘永远不记事呢?”
太医:“……”
太医:“嬷嬷恕罪,老夫无能。”
苏嬷嬷拿着药方,思来想去,转身去了御书房。
李逢舟正在批折子,只听来喜来禀,说是翊坤宫的苏嬷嬷来了。
李逢舟手顿了顿,又继续批起来。
今日顾炎宁牙尖嘴利,倒颇有她几年前的风范,反不似这几年在晋国暗讽人的作风。
李逢舟扯了扯嘴角,许是两年之约已到,她迫不及待要回徐国去,或许开怀不少吧。
李逢舟这么想了想,觉得胸口有些堵,问了句:“ * 何事寻朕?”
“苏嬷嬷说是要紧事。”
“麻烦,”李逢舟尚气着,放下手中的狼毫笔,“不见。”
“是。”
来喜应了便要退下,他还未走出两步,帝王便又开了口:“皇后大病初愈,想是真有什么要紧事,还是唤进来吧。”
“……”来喜默了默,道,“是。”
苏嬷嬷开门见山,径直禀了顾炎宁失忆一事。
“不记得了?”
“是,娘娘只记得十岁那年的事,往后八年便都不记得了,太医也无计可施,只给了些安神方子,若这般回了徐国,娘娘闹着要见五皇子,老奴怕……以娘娘的性子,会闹出事。”
李逢舟却是愣了愣,才记起答她。
“你可知道你主子原本要回徐国,是为何事?”
“老奴知道一些,本想着娘娘刚巧失了忆,索性不理会那些,寻个自在地方落脚,安生过一辈子便是,现今……”
苏嬷嬷欲言又止。
“依嬷嬷的意思,便是让你主子先留在晋国?”
苏嬷嬷叹了口气,跪了下去:“太医的意思是娘娘这病来得古怪,许过几日便能想起,也或许一直都记不起来,这般没有定数的事,老奴实在拿不定主意,也是没法子了,才来求皇上,自打徐国出了事,娘娘便同变了一个人,老奴晓得她心里苦,皇上也知晓娘娘以前是什么性子,老奴可管不住她,她若冲动起来,便是十头牛也拉不住,倒不如先留在宫内,待娘娘将往事想起,再从长计议。”
“既算想不起,留在宫内,对娘娘也没什么害处,总比回徐国要强得多,不是么?”
苏嬷嬷又补了一句,抬起头窥着帝王的神色。
李逢舟单手扶额,顿了顿才道:“她若能想得明白这些,她若真能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这两年也不至于得了机会便要骂朕两句。”
苏嬷嬷又低下了头,等着帝王的答复。
以前?
李逢舟往后靠了靠,记忆中的少女鲜活明媚,古灵精怪,转着一双乌黑的眼睛。
——“手下败将,你还记得我吗?”
——“你是我五哥的死对头,就是我的死对头。”
——“哼,打一架吧,李逢舟。”
——“五哥,他是来瞧我的,你若想杀他,就先杀了我。”
李逢舟还记得最后一次在徐国见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失却了光泽,只是木然地盯着地面,无助的抬头看向他。
他朝她伸出手去,她却并没有将手递过来,她抬起脸看他,眼睛里只有一片死寂。
他轻轻喊她:“炎宁。”
而她只是冷笑,对他说:“滚。”
苏嬷嬷迟迟不见帝王回复,抬眼瞧到帝王正呆愣着,不由喊了声:“皇上?”
李逢舟回过神,默了几息,才道:“朕知道了,朕会好好想想的。”
“嬷嬷向来知道,朕必然不会害她。”
怪不得刚刚瞧见她,还有昨夜,总觉得那副神情依稀有些久违。
原来——她都忘了啊。
苏嬷嬷走后,李逢舟并未唤人进 * 来,只是从匣子里取出那道没有写完的废后圣旨,手指轻轻在黄绸子上摩挲了几下,缓缓握紧了手掌。
李逢舟看了几眼,将那道圣旨又塞回匣子里,唤了来喜进来,数落他道:“皇后自醒来后便不怎记事,御医怎不来回禀?”
来喜垂着脑袋,不情愿地答道:“太医说娘娘身子康健,许是刚醒还未得缓,想来过几日便好了。先前皇上吩咐过,说是一些小事就不必来禀了。”
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逢舟:“……”
5. 第 5 章 漂亮女人当真信不得。……
“皇上,今夜是去皇后娘娘那儿么?”
来喜尚记着帝王刚刚所说的侍寝一事,见帝王又沉默起来,小心地问起,帝王的心思变幻无常,想一出是一出,比起后宫那几位主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别提在皇后娘娘的事情上。
出尔反尔也不是一两回了,回回都得他哄着打个圆场再拍个马屁,帝王跟前儿的差事真真是难做,一般人可是做不来,来喜心里叹了一声。
李逢舟咳了咳:“你不说朕倒忘了这回事了,朕身为天子,说出的话便是金口玉言,自是没有反悔的理。”
“是。”
来喜垂头应着。
“你安排便是。”
“是。”
来喜应了句,便退下了。
李逢舟神色松了松,又开始批起折子。
只是看着看着,却又走了神。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第一次瞧见顾炎宁。
他第一次见她是在晋国的边境荣城,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丰域关混了来。
他坐在荣城一处并不繁华的花楼里,在那里接应从丰域关而来的线人,线人未等到,却被老鸨塞进来一个姑娘。
那姑娘乱七八糟地弹着琵琶,琴声呕哑嘲哳,不堪入耳,除了一张脸尚可观,李逢舟才强忍着没有把她扔出去,只是抬抬手,让她别再弹了。
小姑娘果真放下了手中的琵琶,装得可怜兮兮,哭得梨花带雨,诉说着自己如何如何命苦,那双漂亮的鹿眼里蓄满了泪,轻轻一眨,便顺着白皙的脸旁滑了下来。
他素来是个心硬且心狠之人,却难得动了次恻隐之心,出手将她赎了下来。
线人迟迟未来,他也不能久留,便带着赎下来的小姑娘走了。却不料那小混球刚出了花楼的门,便说要在给他做牛做马、报答救命之恩之前,想先回家瞧瞧年迈的爹娘。
李逢舟想了想,同意了。
于是她七拐八拐带他拐入了一条巷子。
小姑娘对着他笑得十分羞怯,不留心摔了一下,歪进他的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李逢舟难得失了神,那姑娘却趁他错愕,抬手便点了他的穴道。
李逢舟当时脑中只转过一个念头,古人诚不欺我,漂亮女人当真信不得。
小姑娘站起,眨眼便换了副样貌,如同小狐狸般,随手扯下他的荷包,掂了掂,笑得肆意洒脱:“晋国太子不过尔尔。”
小姑娘笑着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日 * 光下,她的发丝都被镀了一层金色,星星点点的光影越过树叶,就那么洒在她那张还未长开、略显稚气与青涩的姣好脸庞上。
她的声音清脆,伴着暖光,让李逢舟又晃了神。
“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李逢舟气得牙痒,奈何翻遍了荣城都没找到那小丫头片子。
再次见她,便是徐晋第一次交战。
那丫头片子成了一个小兵,冲他挑着眉:“手下败将,还记得我吗?”
战场刀枪无眼,不过一个瞬间,他便又看不到她去了何处,后来,在他朝顾炎彻射出那一支毒箭时,那丫头却飞身挡在了顾炎彻的面前。
他只听见顾炎彻捏紧拳头,唤她:“宁宁!”
那场仗打得很艰辛,顾炎彻不再恋战,招招狠厉,他也受了重伤,撤退前才听得顾炎彻咬着牙对他道:“若我妹妹出了事,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顾炎彻狰狞的面容似还在面前,李逢舟的手指用力按着眉心。
——“李逢舟,我凭什么过你为我安排的生活?”
——“那你便能过顾炎彻为你安排的生活?你看看的他给你安排的是什么生活!”
——“啪——”
杯盏摔碎的声音在大殿内格外清晰,顾炎宁的语气冷到谷底。
她一字一顿地说:“可谁曾问过我是否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