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维的装束是真空的上半身,还有凸显修长腿型的肤色大袜。从头到尾,十分干净,彷如婴孩。他一头微卷的头发向后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他身形姣好又不失力量,修饰过的凌厉的眉毛亦显出士兵的英气。
白芸的装束则是一席代表死神的黑色纱裙,纱裙只到膝盖处,不影响腿部的动作。为了体现死神虚无缥缈的感觉,她披着黑色的头纱,纱落在她的脖颈处,令笼罩在后的她的面庞时隐时现。这是她第一次,不穿足尖鞋上台跳舞。为了体现现代舞丰富的情绪和人物张力,她和苏维一样,将赤着足在台上跳舞。他们的四肢和脚,每一寸都将不遗余力地展露自己的心迹。
演出很快开始了,白芸和苏维的出场次序比较靠后,所以他们还是站在侧幕处,看其他舞者舞蹈。现代舞的包容性很强,除了白芸组和伊芳组,十二组作品里还有男男双人舞,和女女双人舞,别出心裁的设计,和舞者们精心的诠释,带来了观众们的热烈响应。
很快,轮到了托马斯和伊芳。伊芳穿着薄薄的吊带绸裙,而托马斯穿着衬衫和大袜,他们今天要表演的双人舞主题是《激流》,舞蹈表现的是男女爱恋中如激流一般不受控制的情绪。
白芸看着伊芳被托马斯牵着站到舞台中央,一脸恬静的笑容,仿佛这世间没有人或事值得她去在意。伊芳长着一张高贵的面孔,她的美丽看起来无人能够进犯。很多舞团的老演员在评价伊芳时都说,他们在她迈进英皇的大门时就觉得,她注定会成为首席。而如今,伊芳在英皇已经当了十五年的首席,这个数字,如今十分具象得呈现在白芸面前。
伊芳一出场,舞台下立刻响起比之前都要热烈的掌声。排名世界前十的舞者,理应获得这样的待遇。
白芸抿唇看向台下。观众席黑压压一片,所有人都望着伊芳,眼睛亮闪闪的。今天英皇剧院的上座率也很高。时至今日,白芸已经有丰富的演出经验了,但是她还是会感到不安。
她看着伊芳,就像看着自己的目标,近在咫尺,又好像远在天边的目标。
她很想咬指甲,但是她不能。她刚刚涂了从系统那里抽来的黑色带闪粉的指甲油。这个闪亮指甲油的效果,是能令她更容易受到圈外人士的喜爱。她对这个效果不是很有概念。毕竟,如何能让观看这场演出的,大多数伊芳粉喜爱她就已经是摆在面前的,十分令人头疼的问题了。
白芸站在侧幕,轻轻交握起手指,看着她的目标和她的小搭档开始起舞。
比起古典舞,现代舞表现的是更能与现代社会产生共鸣的美和情绪。伊芳和托马斯拉着彼此的手,迈着交错又默契的舞步,在悠扬的乐声中,进行沉默的撕扯。如杰西所说,因为有十分擅长双人舞的编舞的加持,他们的舞蹈令本就十分有默契的二人显得更有张力。他们四肢交织,目光相接之时,能展现出令人怦然心动的性感。
伊芳是成熟的舞者,她比很多年轻的舞者更懂得如何展示自己的美,以及双人舞的性感。她随着音乐舞动她纤长的肢体。托马斯伏在地上,四肢撑地,仿佛被这段如网一般笼罩住他的关系逼得走投无路。而伊芳踩住他的脊背,轻轻跃起,扬起裙摆,像是要飞走的鸟。托马斯起身扣住她的双脚,伊芳向前倾倒身体,凸显出流畅的上身线条。她优美的双臂在身侧上下挥摆,如同是鸟的翅膀,指尖轻颤,优雅而撩拨。
托马斯自后将伊芳抱起,如同藤蔓一样缠绕上来,然后向后蹲身。伊芳转身,给予回应。她踩住托马斯的膝盖,胸口,还有肩膀,轻盈而优雅,像是在登一座人形阶梯。她无声而强势地,成为这段关系里的主导者。然后,托马斯将她举过头顶,令她的裙摆飞扬起来。
这段双人舞里,有很多一般编舞和舞者想象不到的配合动作,和古典双人舞单纯的抱,举,画风迥异。白芸自知她和苏维的双人舞动作,根本没有那么复杂,而且,她也没法跳出伊芳那样的性感。比起伊芳,她和他的舞伴都还太年轻了,缺乏经验,无论舞台上,还是舞台下。
伊芳和托马斯的双人舞很快结束了,二人手拉手向观众谢幕。观众们热情鼓掌,有四五个粉丝将花束丢上台来。
“无论如何,你都会成为英皇的中流砥柱,你有那个实力。”站在白芸身边的苏维忽然出声。
他觉察到了她的紧张,给予她一如既往的鼓励和支持。
白芸缓缓回头,望着他。
“我没有在担心我自己。”白芸定定地望着他。
她并不惧怕失败,每一次失败都能令她更加强大。但是她没有忘记,她站在这里的初衷,是为给她的少年在竞争激烈的英皇舞团里挣得一个位置。她不能输。
像是能读懂她的眼神一般,苏维垂眼,对她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白芸,你就看着我吧。”他在她耳畔低声说话,声音坚实而笃定。
很快,轮到他们了。白芸把所有无谓的想法清出脑海,专心投入她的角色。掌声落下后,音乐响起。
先是苏维登场。他表演的是一个在战场上迷失的灵魂。他伴随着忧伤的音乐在迷雾间起舞,迈步,上步。他踮起半足尖,低垂着头,缓慢抬起旁腿,展现优雅而精准的控制。他向后仰头,身体慢慢后倾,弧线完美的下颌,还有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诠释他的迷惘和无助。他转了四个看似轻松的旁腿转,然后向旁迈步,倒地,翻滚,抱着头露出痛苦的表情,微微弓起的脊背诉说着他的仿徨与不安。
然后,白芸上场。披着黑色头纱的死神在少年身后出现,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靠近。黑色的纱裙,衬出她冷白的小腿,和银月一样的足背。她一脸冷漠,没有表情,只有强大。她是优雅而残酷的神明,荣耀与耻辱,痛苦和悲伤,她都不屑一顾。
苏维有所感应,背对着她缓缓站起。白芸默然站在他身后,与他一起舞蹈。她是他身边一道不羁的影子,亦是一阵烟雾,绕着他轻盈旋转,悄无声息,散发着浅淡而冰冷的魅力。
他发现她,为她着迷。他抱起她的腰身,她在他的怀中劈出一字马,与他一同轻盈起舞。因为少年士兵的热情,端庄的死神也起了调皮的心思。她假装要走,少年便跑来追她。他抱起她的腰,用坚实的双臂将她围住,托着她旋转。他珍视着死神,仿佛呵护着他的希望。纵然相遇短暂,但是他们依恋彼此,双手交握,踩着死亡的边界尽情起舞。
但是,死神很清楚,他们必须分别。她要取走士兵的灵魂,这是她的使命。到了双人舞的结尾部分,她按着编舞的意思,站在少年士兵的身后,一手环住他的腰身,一手轻轻握住他的脖颈,纤长的手指徐徐向上,轻抚他的口鼻,做出夺走他最后一丝活力的模样。
就在这时,白芸感觉到苏维的身体,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开始颤动。他按着编舞的意思,徐徐伏跪在地上,然后向着舞台炽烈的灯光仰着头。他紧紧蹙起的眉眼间尽是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的身体依然在轻轻震颤着,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近乎遍布他身体的每个角落。
白芸立刻明白过来,这种震颤并不是无意使然,而是苏维刻意为之。他把自己逼到了这个地步,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皮肤都在诉说着他的悲伤。这无声又静默的悲伤亦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亦是一种性感。在无情的死神面前,年轻的士兵看起来是那么不舍。他不想离开,他那么悲伤,不是因为他眷恋自己的生命,而是因为,他爱着她。
披着黑色头纱的白芸忽然感到眼前一片模糊。她被苏维强大的肢体情绪所感染了。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她的少年已经不再是少年了。他经历过爱,痛苦,死亡,还有离别,他已经完成他的成长,带着伤疤的灵魂足以帮助他完成一场震撼人心的表演。
白芸不是重感情的人,哪怕是在群情激昂的颁奖典礼上,她也没掉过眼泪。但是这一刻,她无法控制自己,黑纱之后,炽热的泪水滚落她的眼角。
是她小瞧了他。哪怕是在英皇的舞台上,哪怕面对着世界前十的首席,他依然能够燃烧自己,给予她意想不到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