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春雨淅淅沥沥,祝云盏戴着斗笠,肩披蓑衣,与同样戴着斗笠、肩披蓑衣的几名同僚以及衙门捕快,骑马来到一座山脉,穿过林间,又徒步翻过山顶,来到一处盆地,小心翼翼地接近一座小山村。
在隐蔽的地方张望了片刻,祝云盏扬手一挥,示意冲进去,众人便立刻不由分说地闯入村子,但村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祝云盏立刻带人闯入每一户小木屋搜查,平民家里该有的锅子、水缸、木柴、简陋寝榻、米缸、方桌方凳、小木柜都一一俱全且平整如初,梳子镜子和二子梳妆奁都好好地放在台上,两三串风干肉也好好地悬挂在梁上,唯独奇怪的是——屋里竟没有人。
众人连续搜查了二十几户,皆是同样的情况,这里的村民都凭空消失了,祝云盏便觉得奇怪,立刻吩咐道:“仔细搜!这里每一个地方都要搜过!”
众人立刻散开,一人搜查一间屋,院子和径道也不放过,祝云盏也继续搜查,但凡能藏人的地方都瞧过一回,随即走进一个小院,从一只盖着许多芭蕉叶子的大缸子前面经过,搜查棚子和茅厕。
再度回来,再度经过大缸子时,祝云盏慢下了步伐,抽出利刃,用刃的尖端将芭蕉叶子一片一片地翻开,翻完以后,正要凑近瞧个究竟,突然从缸子里边伸出一只孩童的手,那只手很白皙,看似毫无血色,只有指尖像抹了碳粉一样发黑。
祝云盏立刻握紧刀剑柄子,低喝一声:“出来!”
那只孩童的手急忙缩回缸子里,这便表示缸子里有活人。祝云盏再度低喝:“我数到三,如果还不出来,我就叫人砸烂这口缸!”
缸子里传出孩童的声音,十分小心翼翼:“你……你会不会……杀了我……?”
祝云盏答道:“你若是自己爬出来,我不会杀你!”
话音刚落,两只手从缸子伸出来,一个脑袋也紧跟着从缸子里探出来,一名身穿干净的新制丝麻衫子和裤子的男童爬出了缸子,额角皮肤和耳垂下方的颈侧皮肤大片大片溃烂,且泛黑,全身几乎白如霜雪,嘴唇只有皲裂的部位泛红,祝云盏一见,脸庞上浮现惊诧。
祝云盏立刻问道:“这里其他人呢,怎么只有你这个孩子?”
男童答道:“都被带走了。”
祝云盏再问:“是什么人带走的?”
男童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祝云盏再问一次:“那你为何会在这缸子里?”
男童老实道:“我害怕,趁他们不注意就躲进去了。”
祝云盏把利刃送回鞘中,掏出一块帕巾走上前,要给男童包扎颈侧的溃烂伤口,男童慌忙摇摇双手,并且往后退步,对他央求道:“别,别!会很痛……”
祝云盏只好将帕巾收起来,劝道:“我带你去看大夫,你跟我走!”
男童连连摇头:“我不去,我不去,没人能治这种病,我快要死了……”
祝云盏转而诱骗道:“我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有很多吃的、有很多好玩的地方,由别人替你付账,你看好不好?”
男童立刻点点头,答应得很快。
众人快马加鞭,将男童送到了平京,但担忧他的伤是染了疫病所致,只安置在城隍里一处偏僻的小木屋,祝云盏进宫禀报,没过半个时辰,就领着一辆马车来到小木屋。
素瑾先从车里出来,先下车,再搀扶龙钰馨下车,一老一少尾随祝云盏步入屋中,龙钰馨瞧了瞧男童的伤势以后,肯定道:“不是疫病,不会传染。”
素瑾也瞧了一瞧,侧头问龙钰馨:“这很像中了蛊毒,谷主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龙钰馨轻哼了一声,答道:“当然是蛊了,溃烂发黑应是这蛊的毒液所致。”即刻对男童说道:“小孩,把衣服脱了,让爷爷瞧瞧你身上还有什么病症。”
男童慌忙摇摇头,不肯照办,祝云盏立刻拿出一包好吃的酥饼,递了过去,男童马上抢过酥饼吃了起来,素瑾立刻将男童的衣衫脱下来,男童只光顾着吃,丝毫不管衣衫。
龙钰馨仔细瞧了瞧男童身子各处,目光最终落在他锁骨下方的一块大肉瘤上,指尖只轻轻一按,便感知那里宛若贝壳一样坚硬,随即什么也不说,负手出到小木屋外面,素瑾立刻为男童穿上衣衫。
祝云盏尾随着来到屋外,龙钰馨回头瞧了他一眼,干脆地对他道:“老夫要切开他肩膀下方的坚硬之物,挖出来瞧瞧里边到底是何物。老夫就不信这世上会有这么大的蛊!”
祝云盏大方道:“神医有什么吩咐,尽管要求,我会一直在这里。”
素瑾从屋里走出来,至龙钰馨身侧,龙钰馨便对祝云盏说:“老夫先去填饱肚子,回来以后就开始吧。”说完话,就带着素瑾走往城隍最热闹的那一条大街。
☆、第188章
半夜,龙钰馨与素瑾乘马车回到宫城,值班的宦官因为龙钰馨的吩咐,急急忙忙奔到朱振宫,敲了敲苏仲明寝房的门扉,轻轻叫唤了几声‘太上皇,韶乐郡王’。
寝榻上的两个人同时缓缓撑起上半身,李旋说:“我去瞧一瞧。”苏仲明只轻轻打了一个呵欠,轻轻点头,目送披上了广袖衫子的李旋离开寝房。
打开门扉,李旋就立刻问道:“什么事?”
宦官恭敬地禀报:“蓬莱玄君要小的转告两位官家,说在寝宫等候两位官家。”
李旋立刻返回寝房,一边好好穿上衣衫,一边催寝榻上的苏仲明:“快些起来,师父唤我们过去。”
苏仲明微微一愣:“啊?这种时候,叫我和你过去?”
李旋说:“一定是要紧事。”
苏仲明想到祝云盏说带回了一个有着奇怪病症的孩童,便立刻离开寝榻,快速穿上衣衫,与李旋一起赶往龙钰馨的住处。
两人才刚进到首楼,素瑾立刻请到屋中,坐下以后,对他两人道:“那孩童情况不一般,谷主今夜切开了他的肩膀下方,挖出了一样东西。”
苏仲明好奇:“挖出了什么东西啊?”
素瑾答道:“是一个蛹。”
苏仲明再问:“是什么虫子的蛹?”
素瑾遗憾地回答:“这个蛹好似贝壳,用刀子切不开,谷主和我都不敢用斧头,怕砍坏了前功尽弃。”
苏仲明不禁喃喃:“这什么蛹,这么厉害……”
李旋只问:“那名孩童现下如何了?”
素瑾如是遗憾:“这个蛹的外皮长着许多细毛,紧紧勾住他的肉,日日夜夜吸食他的血,谷主很小心很小心地切出来了,但伤口血流不止,也许撑不到明日。”
苏仲明听罢,无奈叹了叹。
李旋想了一想,忽然启唇:“那些干尸的身上似乎都有一道不明的伤口。素瑾,你说的这个蛹,究竟有多大?”
苏仲明侧头看着李旋,抢先打岔道:“提那些干尸有什么用,都被一场不明的大火给烧没了,没法做现场比较了……”
素瑾说:“大约五寸余。”
李旋用自己的食指与拇指比了比这段长度,说:“我记得,干尸上的伤口大约也是如此长短,结合那名打更人所说的无色飞虫,或许我们可以等一等,看看蛹破了以后会有出现什么飞虫。”
不及其他人回答,龙钰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不用等了,那东西在短短半个时辰里,已经自行坏掉了。”
苏仲明刚回头,就见龙钰馨将一块粗布丢到了桌案上,好奇着小心打开,却见邹巴巴的的蛹壳碎片之间,一团黑血裹着一团黑乎乎的虫肉,腐败的臭味混合着血腥味扑鼻而来,令苏仲明不禁捂住口鼻,李旋只是别过脸去。
素瑾惊奇:“谷主,这个蛹……?”
龙钰馨遗憾地答道:“是老夫错算了一步,想不到它破开之前不可断血,老夫将它挖出来,阻碍它吸食人血,它便自行枯萎,老夫只好用斧头将它敲碎。”
苏仲明遗憾地叹了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幽深的隧道里,一名青绿天狗面具男子缓缓往前行走,双手端着一只八角黑漆食盒。到了一处别致的石殿,他对殿内的两道身影恭敬地躬身,然后将手上的食盒轻放在桌案上,但还不马上走,回头瞥了瞥戴着紫金面具的黄延一眼。
黄延敏锐地察觉了那一道目光,好奇着瞧了过去,紫天离见黄延如此,便质问那名青绿天狗面具男子:“还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