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赛的题目确实不简单,饶是他也花费了许多功夫。不二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天才,他顶多是比普通小孩聪明那么一点罢了。
手塚从房间另一边放下杂志走过来,在不二身后站定,看了看表。
“一小时20分钟,剩余时间还充裕。”两小时题量的卷用这些时间做完。“很好。”
不二仰起头,颠倒正反地看立在自个儿身后不说话的男人,笑:“真的好么?”没准错误率高呢。
手塚由上而下看他,目光撞在一起,有一点别处的异样。少年小巧的下巴尖得像要戳死人,皮肤是接近苍白的那种白,时而温和时而狡诈的浅笑,细瘦的肩,像风一吹就会东倒西歪的身体,却意外的,眉宇间有不可侵犯的强势。
忍不住,想伸手,碰触这孩子的脸。
手塚的指尖伸出,悬在半空,不二目光定定的,没有逃避。
“叩叩。”敲再下,外面的人推门而进。
“做这么久也累了,你们休息一下喝下午茶吧。”由美子端来一些糕点和可乐。
“谢谢姐姐,还是姐姐最好!”不二扑住由美子的脖子,笑得欢心。
手塚看着这孩子,他又恢复他滴水不漏的模样。
像乍然间有什么东西从指间滑过一般,手塚惋惜地无声叹口气。
这日,周一的清晨起很浓的雾,手塚不想开车,便搭了公车。
因为是上班时间,公车上人很挤,手塚给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让座,对方很感激的想说谢谢,却在触及手塚无表情的脸之后缩回了目光。手塚显得挺无奈。手抓着扶手,因着身高优势可以透过别人的头顶看向窗外的景,掠过的熟悉的风景,这些街道这些商店,甚至街上常出没的人的面孔,都是熟悉的。
他的生活,从来就一成不变。
过了一站,再一站,公车在一个站点停住,眼见下一站就将到达,却突然瞥到站口一抹熟悉的身影,于是随着人潮往下涌。
“不二。”他出声叫。
那小孩衣着单薄,在略有寒意的清晨,面色冰凉的白,他笔直站在站口,张望着什么。看见手塚,眼睛一亮,跑过来。
“手塚手塚。”他揪着手塚的衣袖话语有些急促,“裕太出事了。”
“什么事?”手塚一愕。
“帮帮我。”不二似是不习惯向人求救,他停顿一下,咬咬唇又生硬地说,“请你帮我。”
一刻钟后,手塚了解到事情原委。
不二是青学网球部王牌。这段时间全国高校网球赛事正在开展。不二领青学网部一路过关斩将,势如破竹。而这种胜利的姿态引发一部分人的不满。他们绑架了裕太,以此威胁不二。
——务必要在对银华那场赛上输掉,才可保你弟弟安然无恙。
说到这里,不二咬着下唇的力道越来越紧,几乎要咬出血痕,手塚看得出他在自责,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这孩子对亲人和朋友是极为爱惜和重视的,这点在最初几次邂逅就已看出。
“你放心做你该做的事,裕太的事我来解决。”手塚这样说。
他没有多说其他话,因为他知道,现在的不二周助不需要任何安慰,自己必须用行为来保护他。
不二睁眼,这是手塚第一次正面如此近距离地看见他的眼。像海一样的颜色,蓝得纯粹。他又缓缓将那一方湛蓝合起来,弯弯眼,微笑:“谢谢你。”
仅一句,即交付予他所有无条件的信任。
手塚想起刚刚不二在站口的举动,问:“你刚刚是在等我吗?”
不二不好意思地道:“嗯,我不知道你的手机号,想这儿应该是你上班的必经之路……”
他在早到的教室收到威胁纸条的刹那间,脑中浮现起求救的人便是手塚。
手塚报出一串数字。
“诶?”
“我的手机号。”手塚从怀里掏出纸笔,刷刷写了,撕下给不二。“无论何事,你随时随地可以来找我。”
“嗯。”不二接过,小心翼翼地收好。
“比赛是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
“全力以赴,不要留任何遗憾地去打一场赛。”手塚的手搭上不二的肩,表情严肃地。
不二注视他半晌,唇角的笑绽放开,点下头:“知道了。”
即使那样说,可真到了比赛的时候,不二还是禁不住心慌意味。
一天半了,裕太已经失踪一天半了,家里暂时用裕太随他校网球部去合宿训练为由瞒着,不二不敢和任何人说这事。心压得沉淀淀的,只有手塚,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才有些许轻松。
那个男人不需要说任何话,只要看他静肃黑沉的眼,就可以读出许多东西。比如他一定说到做到。比如他让自己务必尽全力比赛。比如裕太会平安无事。这样读着,就忍不住相信。手塚国光,是个让人没人对他产生一丝怀疑的男人呵。
广播里传来催促最后一场单打选手上场的呼唤。不二坐在休息椅上,检查金色边沿的网球,一格格的网线在太阳光底下泛出耀眼的色泽,他握紧球拍站起来,背纤瘦而挺立。
——既然惹恼我,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不二周助是个不容易生气的人,这只是在一般理论下。一旦炸开他的死穴,那会发生怎样的颠覆,或者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于是在那天下午,整个网球场的人见证了一场压倒性气势的凶悍比赛。
他们从未见过不二周助那般严肃的表情,那样凌厉的眼神,他不笑的时候唇角是薄的,薄情的薄,他眼张开的时候是狭长,斜斜向上挑,一个刺入天空的轨迹。
6:0。完胜。
鹅黄色网球划过空中弧线掉落在地时,不二平平伸出右手臂,掌心握着的球拍柄上已沾满细汗。
他的对手脚一软,跪坐在地上,任队友冲上去扶也爬不起来。
——这场比赛估计对他来说是一场永远的噩梦。那种面对看似平静,波浪却一层卷一层扑面而来冲击的强烈无力感和一败涂地的挫败感,足以打击任何一位以网球为生活重心的人。
不二的身子挺得很直,他的目光朝网球场外望去。
所有人一起见证他的胜利,他的能力,他不可侵犯的傲气,但却没有人理解他的视线找寻的方向,他手心的汗湿滑得让他几乎握不住球拍。
他看见了手塚国光。
眼一亮,慢慢的,平整的嘴角向上抬起,他笑了。
手塚的身后站着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孩,额角有一个十字形的疤,他的弟弟,不二裕太。毫发无伤。他朝不二咧开嘴。
不二抬高右臂,球拍横向手塚的方向,遥遥相对,两个身体对望,也许视线的尽头是模糊的,却依然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
谢谢。
不二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不用。手塚答。
然后他平静无波的脸孔突然起了波澜,惊讶地瞧见不二闭上眼,缓缓瘫倒在地。
“不二!”
“哥哥!”
手塚越过阻隔的网,奔到不二身边,比任何人都要快到达。他扶起不二。
待得裕太以及青学队友围上来询问之时,手塚摆摆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指示。
“他睡了。别吵他。”
他话尾微微无奈。简短的,却有异样的震摄力。
旁人真个儿乖乖闭嘴了。
“哥……”
裕太想说什么,却瞧见手塚横抱起不二,问身边的人网场休息室在哪儿,便迈步离开。
“诶……”裕太伸出的手臂悬在半空,折回去摸摸自己的头,迷惑不解,“怎么好像我变成外人了?”
在一望无际的梦里似乎身枕雪白大云朵,窝在里头呼呼大睡。
偶尔有风飘过来,托着身的云跟着轻轻摇晃,好似摇篮一般,有时又有点颠簸。
好半会儿,风停了,软软的云被吹得硬了,安静的气息在兜兜转转地铺展开来,不二睡得一个昏天暗地。
时间并不长,只是一时精神松懈而瘫下,他一直是自制而浅眠的人。
睁开眼,是陌生的地方,身旁坐的人却是熟悉的。
“裕太呢?”不二方醒,记忆还模糊,他只怕那惊鸿一瞥的安心只是梦境。
“他回家安抚母亲了。不知通过哪个渠道,你家人都知晓了。”手塚答。
不二初听安心,待听闻后一句眉头又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