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当然已经知道了,但即便如此,许多佣人都抖了一下,保姆压下一声抽泣,一只手伸向孩子们,仿佛她想要保护他们那样。男孩子的嘴唇抖动着。女孩儿咽了一下口水,颤抖着说,“感激陛下告知我们此事。”她停了下来,又吞了一口口水。
“我无法告诉你们他带着荣誉死去。但是,他死去的时候非常勇敢,并且怀着亲人至上之心,”恩希尔说。“我很抱歉告知你们这个消息,他的家族已同他一起死亡。”
女孩儿倒吸一口凉气,男孩迷惑地看了他姐姐一眼。保姆紧抓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一块水晶闭上了眼睛,仿佛她正在祈祷那样,然后迅速垂下了手。“我——我明白,”女孩子过了一会说,犹豫不决,似乎她其实不太明白。她紧张地看了看四周。“我——我们必须——”
“过来,”恩希尔说,走到神龛前。架子上有一个小银碗和一把小刀。他拿起刀,割下女孩的一绺头发,在其中一支蜡烛的火焰上点燃,然后扔进碗里,看着它烧焦成灰。他用两根手指沾了灰转向她,在她额头上画了一条灰线。“艾妮拉-杜秦已死。”
她的嘴唇颤抖着,使劲眨了眨眼,但没有哭。她退后一步,唤她弟弟上前。恩希尔也取了他一绺头发,重复了仪式。“艾伦-杜秦已死。”随后他唤来老保姆。“在喷泉里把这些洗净,再拿给我,”他对她说,把刀和碗交给她。然后他又转向杰洛特。“你必须砸碎神龛后烧毁。家族守护神必须彻底被毁掉。”
“好的,”杰洛特说。“退后,”他对仆人们说,然后迅速用阿尔德击中了它。那木头老旧干燥,立刻就坍塌了。小石像砸在石板地上,他又用另一个阿尔德法印把它们彻底砸烂,用靴底碾得粉碎后把整个东西烧了。
所有人注视着火堆,鸦雀无声。恩希尔等到燃烧旺时,转身唤来女孩子。“把你弟弟带回房去换身衣服。你们只能穿一套下人的衣服,什么都不能拿。把衣物和鞋全部留在房里。所有东西。”
她牵起男孩的手进了屋。几分钟后他们就出来了,光着脚,穿着毛边的粗布衣服。男孩子正哭得伤心,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擦着眼睛,女孩子把头上的发夹全取了下来,发辫散乱。老保姆已经洗干净了刀和碗,像是一路小跑回来的,她凝视着孩子们的时候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恩希尔伸出手去,她把物品交给他,却突然跌倒在地,亲吻他的长袍边缘。“请让我和他们一同去吧,”她小声说。“我是您脚下的虫蚁,我恳求您。”
“嘘,”恩希尔轻声说,语气轻柔,他示意孩子们到他跟前来。“帮我拿着这个,”他对杰洛特说,把碗递给他。他解开外套的左袖扣,挽起至肘部,随后又取下紧紧卡在衬衫袖口的一个手环,将麻纱衬衫的袖子也卷了上去。然后他拿起小刀,顺着手腕的静脉小心地割开一道口子。杰洛特下意识地震了一震,一把抓紧了他,然后仅仅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失措,他看着三股猛烈涌出的鲜血落入碗里,恩希尔才把白衬衫的袖口放下,在伤口上叠成一小块,用手环重新固定住——好像这就是为此而设计的,杰洛特愤然意识到这点。
恩希尔向直勾勾盯着他的孩子们转过身去。保姆跪坐在地捂住了嘴。“过来,”恩希尔对女孩说,当她走到他面前,他用两根手指蘸了血在她额头上又反向画了一道,把烟灰抹去。“你是艾妮拉-恩瑞斯。”当他对男孩子也这么做了,放下手之后,仆人的交头接耳声越发大了起来。“去马车里,”他对他们说。
“是的,陛——是的,吾主,”女孩子悄声说,然后抓起她弟弟,准备拖他走开。
男孩子却挣扎了起来,突然说,“拜托,拜托,既然我还活着,我能带布里恩一起走吗?”
恩希尔对这小孩皱了皱眉,环顾仆人一周,仿佛他在思考他说的是哪个。“他指那个玩具,”杰洛特说,意识到他姐姐让他把玩具留在了屋里。
“那个——”恩希尔瞪着杰洛特,女孩低声斥责她弟弟道,“不,我告诉过你,那不是你的了。你不能拿走任何东西,不然就算偷窃。”
男孩子的脸皱了一皱,仿佛又准备哭了,恩希尔带着如临大敌的表情看着他,那是一种从十三岁起就为皇位和生命斗争到现在,并在自己女儿四个月和二十一岁之间从未见过她一面那样的表情。“等着,”杰洛特说,自己进了屋。那玩具躺在进门的地板上,好像这孩子直到最后一刻还抓着它不放。布里恩曾经是只翼龙,但他的左侧翅膀不知什么时候在一次事故中失去了,他的尾巴看起来也有点细。他把它拿了出去给恩希尔。
“你也不能带走它,”恩希尔摇着头说。
“那不是它,”杰洛特很有耐心地说。“你听到那孩子说的了:他的名字叫布里恩。”他冲着那碗点了点头:里面还剩点血。恩希尔带着无言的暴怒瞪着他,佣人们看上去还在惊恐之中,但杰洛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那个小男孩,后者正带着一种完全绝望的表情盯着他们。
恩希尔又低头看了看他,很显然是在斟酌拒绝的后果,终于使劲瞪了杰洛特一眼,把手指伸回碗里,在翼龙灰灰的毛上涂了一道。“你是布里恩-恩瑞斯,”他咬紧牙关说,然后杰洛特把玩具递回给男孩,他抓紧了它,总算让他脸色惨白的姐姐把他拉进马车里。
恩希尔又冷冷地扫了一眼杰洛特,转而对保姆说。“为我的家族工作。你愿意接受吗?”
她又跪倒在地,亲吻他的袍角。“我愿意,陛下,”她喘道。
恩希尔点了点头。“你可以和孩子们乘坐一架马车。我会派一名仆人来取你的物品。”他又对守卫官说。“这座宅邸里所有的仆役目前都受政府雇佣,直到手续齐全。你们需要继续在此站岗,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
由于多出两个孩子和一个保姆的缘故,马车里现在有点挤了,每个人都依然迷惑和震惊着,也许更甚。恩希尔端详着这两个小孩,就像他们是两株幼年巨棘魔树,就像他正在反思自己究竟干了什么。艾伦是唯一一个开心的,一开始他紧紧抓着他的翼龙贴在胸口,不一会儿就把它扔在了车厢地面上——恩希尔又出奇愤怒地瞪了杰洛特一眼——以便跪坐起来,从窗口望出去喊道,“看,我们离皇宫好近!”
“我们正要去皇宫!”艾妮拉怒斥道,把他拽下坐好。“别犯傻了!”
艾伦泄愤地用光脚踢着座椅。然后好奇地问杰洛特,“你是个猫人吗?”
“不,”杰洛特说。“我是个猎魔人。”
男孩子睁大了双眼。“就像戴尔的密瑟莱恩吗?”他小小声说。
“差不多,”杰洛特说。“他是飞狮学派的,我是狼学派。”
“那你的剑呢?”艾伦突然怀疑地质问道。“猎魔人总有两把剑的。”
“它们在皇宫里,”杰洛特说。“明早我就拿出来给你看。”
马车驶入皇宫庭院。他们进门的时候希里正从楼梯上跑下来,一边说,“发生了什么——”直到她看见光脚穿着粗布衣服,额头上的血迹正在变干的孩子们停住了。她看了杰洛特一眼。
“说来话长,”杰洛特说。
“希里雅,”恩希尔招手让她下来,“这是你的妹妹艾妮拉和弟弟艾伦。他们属于恩瑞斯家族。”
仆人们都在一边疯狂窃窃私语,但希里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呆了一会以后,从台阶上下来,伸手抓过他们的手。“很高兴认识你们,”她说。“我叫希里雅,但你们可以叫我希里。”
艾妮拉看上去半是惊讶半好像快要哭出来了。艾伦举起翼龙。“这是布里恩。他也是你弟弟,”他跟她说。“他是被收养的。”
杰洛特非常肯定他能听见恩希尔磨牙的声音。幸好此时艾伦打了个大哈欠,才没能来得及冒出些什么更糟糕的,恩希尔立刻唤来他的内侍总管,终于把孩子们和保姆交给了专业人士,他显然大松了一口气。“但他们从哪儿来的啊?”当他们被匆匆带走之后,希里问。
“他们过世的哥哥想谋杀你,”恩希尔干巴巴地说。“你之后可向杰洛特咨询细节。所有集团成员都死了。莫尔凡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