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裱(20)

两天时间过去,原本舒青末还怕舒亦晨会变着法子来找他麻烦,但所幸无事发生。

画心早已干透,他依照原图的线条和笔墨补好了松树和岩石上的破洞,但唯有斜阳上的破洞让他觉得颇为棘手。

“这个颜色应该可以了吧?”

骆梓杭拿着一只花口小碗递到舒青末面前,一边搅拌碗里红彤彤的颜料,一边对舒青末道:“我刚试了下,这次绝对跟画上的颜色是一个调。”

舒青末接过骆梓杭手里的小刷子,蘸起颜料看了看,接着放下小刷子道:“不行,再加点朱磦。”

“还加?”骆梓杭很是不解,“画上的颜色没有那么亮,你这补上去很突兀啊。”

舒青末道:“我用了十多年的矿物颜料,心里有数。”

“行吧。”骆梓杭撇了撇嘴,按照舒青末的要求又在小碗里加了半勺朱磦粉末。

买来的矿物颜料粉末通常不能直接使用,还得进一步研磨、去除杂质,然后不断浸洗至颜色单纯。

阎宗琅送给舒青末的那套颜料倒是省去了这一步,但同样需要加入明胶和明矾来增强附着力和稳定性,并根据作画的需求来进行调色。

由于矿物颜料粉末和明胶融合后会显得饱和度很高,因此相较化学颜料来说更难调色。

现如今像骆梓杭这样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会使用矿物颜料,基本上只有壁画专业的学生才会专门去学习。

“现在呢?”骆梓杭又把重新调好的小碗递到了舒青末面前。

小半个上午过去,在废掉三碗颜料之后,舒青末总算点了点头。

这下最难的调色问题已经解决,斜阳部分的破洞对舒青末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

他拿起一支干净的羊毫细笔,用笔尖利落地蘸取小碗里的橙红颜料,接着在一旁的废料上试色之后,娴熟地抬高手肘竖起手腕,轻重有度地将残缺处的颜色补全。

“你看吧!”一旁的骆梓杭咋呼道,“我就说颜色亮了,你还不信!”

舒青末放下毛笔,无语地看着骆梓杭道:“这是矿物颜料,干后会变个色,一两年后还会变个色,你不能只看现在,要考虑它永存保存下去会是怎样。”

骆梓杭挠了挠后脑勺道:“我看不出来,那你现在这幅画是补好了吗?”

舒青末看着工作台上焕然一新的旧画,这何止是补好了,简直是补得完美无缺。

他重重地舒了口气道:“就只差上杆这几道工序了。”

最后的几个步骤同样有诸多讲究,但和修补、全色比起来不过是小菜一碟。

舒青末又花了三天时间,把最后的收尾工作结束。这时候的《斜阳孤松图》已经堪比博物馆里展示的藏品,丝毫看不出之前破败的痕迹。

在精湛的裱画手艺下,这样一幅破画都能焕然新生,方婉柔再也找不出任何理由不认可舒青末。

她若要耍赖,那就只能变成书画界的笑话。

舒青末一边思考着这些无聊的问题,一边收起了《斜阳孤松图》。而他才刚关掉直播,方婉柔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恭喜你。”方婉柔的语气相当淡漠,丝毫听不出恭喜人的意思,“什么时候拿画回家?遗产的事还有一些细节要谈。”

回家?

舒青末听到这个词不禁觉得好笑。

“过几天吧。”他懒洋洋地说道,“右手还有些不舒服。”

其实舒青末的右手已经好了大半,几乎不再疼痛。他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因为还没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同时又想故意硌硬方婉柔一把。

“手你可以慢慢养。”方婉柔道,“画你先——”

方婉柔的话还没说完,舒青末的手机又接到了一个来电。

他看了看屏幕,打断方婉柔道:“有其他电话打进来,先不说了。”

打电话来的人是阎宗琅。

舒青末估计阎宗琅已经知道了结果,但他还是忍不住说道:“阎先生,画我裱好了。”

“嗯。”阎宗琅应了一声,“画你会交给方婉柔吗?”

舒青末道:“还没有想好,不过我不是很想交给她。”

其实舒青末心里也没主意,他只是隐约觉得不能就这么把他的成果给交出去。

阎宗琅语气平淡地问道:“不交的话,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舒青末犹豫了片刻,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直接交给李院长,免得方婉柔在背后搞事。”

“那下来吧。”阎宗琅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什么?”舒青末愣愣地问。

“我在你家小区门口。”阎宗琅道,“我现在要去跟李院长吃饭。”

第17章 开窍

要说舒青末和李忠道的交集,无非就是每年学校的校庆日上,舒青末坐在班级方阵里,听台上的李忠道发表演讲。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和李忠道坐在同一张桌上面对面吃饭。

“好家伙。”

李忠道两手抻着焕然一新的《斜阳孤松图》,从上到下来回看了无数遍,始终不敢相信这就是前些天他拿出去的那幅画。

好半晌后,他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看向舒青末问:“这都是你自己处理的?没有其他人帮忙?”

舒青末拘谨地摇了摇头道:“没有。”

“他修复的时候开着直播。”阎宗琅适时接话道,“李院长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找来看看。”

“不得了不得了。”李忠道重新把画收好,“能把我这幅画裱好可不容易,之前找过你爸,他都没办法。”

“爸”这个字眼对舒青末来说着实陌生,他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李忠道是在说舒国华。

舒国华的裱画手艺不及他的社交能力,这在江南书画圈里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不少人心里都可惜舒老爷子的手艺没能传承下来,只是不会摆在明面上说。然而舒国华去世之后,这些流言没少传进方婉柔的耳朵里。

“你今年多大年纪?”李忠道毫不掩饰对舒青末的欣赏之情,“听说你马上毕业,应该也才二十出头吧?小小年纪,大有可为!照我看,你很有你爷爷的风范!”

“李院长过奖了。”舒青末礼貌地回以一笑,心想他爷爷估计不会喜欢听到这种话。

“不过话说回来……”李忠道突然话锋一转,好奇地看向阎宗琅道,“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这也是舒青末心中的疑问。

起初他只想着能把画直接交给李忠道就好,完全没有想过为什么阎宗琅会好巧不巧地出现在他家小区门口。

现在真正和李忠道吃上饭之后,舒青末才感到奇怪。

既然阎宗琅会专门过来接他,那说明这场饭局并不是一个巧合。很可能阎宗琅一早就谋划好了三个人在一起吃饭。

那么也就是说,阎宗琅一直关注他的直播,很可能是为了确定什么时候约李忠道。

而做这一切的前提,是阎宗琅已经算准他裱好画后,会想要直接找李忠道,而不经过方婉柔之手。

——或许就算他没有这个想法,阎宗琅也会适当地“提点”他。

尽管舒青末并不知道阎宗琅这样做的目的,但他朦胧地意识到,这一切似乎都在阎宗琅的掌控之中。

“我想着李院长应该想尽快拿到这幅画,”阎宗琅坦然自若地回答道,“正好得知他裱画结束,就把人带了过来。”

“这样。”李忠道称心如意地点了点头,“还真是个惊喜。”

舒青末不难看出李忠道毫无心理准备地拿到《斜阳孤松图》,心里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如果这幅画是由方婉柔转交给他,那方婉柔铁定不会让他这么惊喜,说不定还会说些打压舒青末的话,让他觉得裱好这幅画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所以单从结果来看,舒青末在阎宗琅的帮助下获得了李忠道的赏识,这不失为一件好事。

但舒青末的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暂且把这股莫名的酸涩抛到一边,有礼有节地对李忠道说道:“这次裱画,姐夫也帮了我很多忙。”

这个词一说出口,舒青末立马感觉到身旁投来了一道灼热的视线。

舒青末不善于社交,但并不是傻子。

他非常清楚阎宗琅不会无缘无故帮他,从饭桌的氛围来看,他估摸着阎宗琅应是想通过他拉近和李忠道的关系。既然他这边已经获得了好处,那他也不介意帮阎宗琅美言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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