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吃了好几天的骨头汤了,我想吃点带味儿的。”
“不行,医生说了,你得饮食清淡,高钙高蛋白才行。”周寻边说边收拾两人出院的东西。
“我这手好利索,得俩月...”林知乐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缠着绷带的手,叹了口气。
其他事儿周寻都依他,唯独医生说的话,他严格遵从,“不行就是不行,等你彻底好利索着,你到时候想吃啥吃啥,在这先等我,我去办出院手续。”
周寻办好出院手续上楼的时候正好是饭点,电梯里人太多,他站在最前面,还没到自己的病房楼层,就被人挤了下来,出去之后跟一个女人撞了个正着。
周寻连忙去扶人,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撞到您了。”
“周寻?”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
周寻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见到方华,虽说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对他来说依旧很陌生,但摘了巨大墨镜卸了妆,现在的方华,眉眼跟林知乐还是有不少相像之处,跟上次见面不同,这次的方华憔悴了很多,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
“方总,原来是您,实在不好意思,撞到您了...”周寻说完,注意到了电梯口正对的墙面上,贴着的标牌写着肿瘤科层,他又看了看方华,“您怎么,在这里...”
方华淡淡一笑,“肺癌复发了...”
周寻听完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问:“知乐知道吗?”
方华说:“我还没跟他说,我知道他也在医院呢,因为你,掰折了自己的手...我什么都知道。”
周寻哑然,最后只道:“我以后会照顾好他。”
“方便吗?咱们聊一聊...”方华也没打算去别的地方,直接在走廊上的椅子上坐下了,“放心,这回我不是来让你离开知乐的,我知道我赶不走你,而且,知乐也离不开你。”
周寻也坐下了,“您想跟我聊什么?”
“你知道知乐的病吗?”方华问。
“我知道,也是刚知道不长时间...”
方华显然有些惊讶,“你知道?你知道还愿意跟他在一起,他跟他爸爸得了一样...”
“他跟他爸爸不一样...”周寻打断了方华的话,“知乐还是以前的知乐,他跟他爸爸不一样!”
方华舒了口气,再开口语气平和了不少,“我跟林健斌结婚前就知道他的情况,但我一开始认为,只要我们之间是有爱的,就算他也会犯病,但至少他不会伤害我,我也一直以为他能好。”
“可是后来,我实在熬不住了,从最开始的忍受,到最后的怨恨,一天一天,一点点疯狂滋长,有的时候我恨不得林健斌马上死,后来我看着知乐,我害怕他以后也会跟林健斌一样,我对林健斌的怨恨,连带着也转到了知乐身上,所以我走了,因为我不走,先死的肯定是我,但我没把知乐一起带走,我承认我很自私,跟林健斌一样的儿子,我宁可不要,我知道我不配做一个母亲,后来我得了癌症,这可能就是报应吧。”
周寻坐在一旁只安静听着,没再予以置评,因为方华不要的,在他这里是宝贝。
方华继续说:“我一开始来找知乐的时候,他不同意进我的公司,因为我去找过你,让你离开他,被他知道了,他那时候跟我说,他不会离开你,可是后来有一天他突然找到我,说愿意进我的公司,但我得给他签字。”
“签什么字?”周寻问。
“签入精神科医院治疗的家属同意书,只要家属签字,他才能住院治疗。”
最后方华说:“知乐跟林健斌不一样,你跟我也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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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寻上楼去接林知乐的时候,他在单手敲着键盘办公,“寻哥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周寻跟林知乐说了方华生病的事。
林知乐安静了一瞬,心情有些复杂,那毕竟是他的妈妈,“她几年前来找我,就是因为她生病了,后来化疗之后好了,没想到又复发了,我去看看她。”
“我上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回头我跟你一起去。”
老张开车来医院接的他们,给他们送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日头很大,一下车就热出了汗。
“麻烦您了,东西我自己拿就行了。”周寻下车对老张说,车上装了不少东西,都是朋友同事知道他们住院后来看他们的时候带的。
“这么多呢,你们自己拿得多跑好几趟。”老张说着就拎了一些东西上楼了,没有钥匙,先放在了门口。
周寻上楼的时候发现他正把东西搁在了对面的门口,提醒道:“你放错门口了,我家是401,对门...”
周寻抬头看了眼紧闭的402大门,脑中白光一闪,再一看老张略显紧张的表情,以前所有的模糊的东西都串成了串,连在了一起,怪不得他第一次见老张的时候会觉得熟悉,因为他之前就见过,五年前402换了住户,装修房子的时候他见过老张,虽然只是匆匆一瞥,而且还是在深夜,这么多年,早该被淡忘的记忆突然棱角明亮,模糊的记忆也变成了高清。
对了,还有草原上洛江跟他说的,这些年一直有个姓张的人找他师兄画他,客户姓张——老张。
老张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找人画他,但老张的老板是林知乐——
林知乐上楼的时候右手也拎了东西,对老张说:“老张,后备箱的东西就不用往上搬了,我跟寻哥也吃不了那么多,剩下的你带回家给孩子吃吧。”
林知乐说完之后看着他们站在楼道口都没动,自己把东西放下了,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来要开门,手里的钥匙还没碰到锁眼儿,周寻说:“开错了...”
林知乐拿着手里的钥匙看了看,“没错啊寻哥,是这把钥匙。”
“我说门错了,”周寻用手敲了敲对门402的门,“开这个。”
“寻哥...”林知乐轻声叫了一句。
周寻先对一旁一脸愧疚之色的老张说:“老张,你先回去吧,麻烦你了,我这跟你家老板有点事儿。”
林知乐看着老张走了,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钥匙,打开门的时候还带着一阵灰尘味,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回来过了,他往门边上站了站,说:“寻哥,我没想瞒你,就最近儿事儿太多,一件接着一件,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周寻没吱声,进去了,看着玄关处的装修时大概已经猜出来了,玄关处除了没有摆放木雕摆件之外,其余的都跟他们的房子一模一样,连拖鞋都是成双的,他只扫了几眼,没敢细看,心口已经闷得厉害。
穿过客厅,玄关处斜对着的主卧的房门还开着,雾蓝色的窗帘被风吹起了下摆。
“画呢?”周寻问,“你这些年找人画的画呢?”
“在卧室……”
周寻直接走进了卧室,要说不一样的地方,应该就是主卧的床吧,床头本应朝东,不过被调换了一个个儿,现在朝西,因为几十公分的墙壁后,就是周寻的床头。
画就挂在床头,周寻抬头看着画,看着画中的自己,想起来应该是过年之前,北京最冷的时候,他记得那时候刚下过一场雪,他身上还穿着羽绒服,背景是在室外,有太阳,但天气依旧很冷,他的鼻头都被冻红了。
“你在这住多久了?”
“差不多,五年...”
“林知乐你挺厉害,在我隔壁住了五年,快两千个日子,仅一墙之隔,都没让我见上过一面...”周寻摸了摸床头的墙面,上面贴着深灰色墙纸,“要是没有这面墙,我睡觉的时候一伸手,就能摸着你的耳朵...”
林知乐听着周寻沉哑的声音,喉咙发紧,又轻唤了一声,“寻哥...”
周寻深吸一口气,坐在了床沿儿上,双手撑着,“还有啥事儿,一次性说出来...”
“我给你车上装过定位...”
“还有呢?”周寻问。
“这五年的除夕,我其实,跟你一起过了三个,第一年你生病了,发烧,迷迷糊糊的,第三年也是,今年,从老家回来之后,我参加完年会,在阳台上抽烟,你把杯子打碎了,我听出来你喝多了,然后,我自己开门进去了...”
周寻坐在床上安静的听着,觉得自己都快坐不太住了,抬眼又扫了一圈卧室,看到了床头柜上带着医院名字的病历本,他伸手去拿,林知乐下意识想去拦,最后还是把手收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