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寒刚要说什么,却猛然低下头去,脊背深深地颤抖。
“如果是我让你烦扰了,我很抱歉……”
江期话未说尽,却看见顾清寒抬起头来,面色雪白,极轻地笑了下。这个笑容冰冷而无望,让江期心中一寒。
他看见顾清寒抬手从脖颈处的毛衣里掏出一根细链,上面就坠着始终刺痛江期的那枚戒指,月光下,微微细闪。
下一秒,顾清寒苍白的手指攥住它,狠狠从自己的脖子上将戒指连同细链一起拽了下来。金属断裂的极轻的声音,让江期心跳一停。
肌肤瞬间破损的痛都没让顾清寒皱一下眉,他看了一眼掌心里的戒指,随即将它用力砸向江期。但已经他强弩之末,力气不济,戒指没能落到江期面前,掉在他们二人之间的地上后滚到了桌子下。
“我没有婚戒,”江期听见他冷冷地说,“这是四年前在医院,我从你身边拿走的那半圈破损的戒指与我那只融在一起重做的。”
江期皱眉,一时反应不过来。
“江期,你心里说到底恨我背弃你和别人结婚,如果当时可以,我也想不计一切与你疯下去。”
“我很想与你一起疯下去,可我更希望,你能平安顺遂活着。”顾清寒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我也有自己必须承担的事情……”他低头喘了两下,身形微晃,坐在那里似乎有些勉强。
江期后知后觉地想要上前,被他冷冷制止。
他在生气。江期知道。
“言今妈妈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替我还清了债。她那时已经病入膏肓,言今先心病却还怀着孩子,一群贪婪的亲戚就等着瓜分她们母女的财产……言今妈妈撑不到言今生产,必须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人能有权利决定言今的治疗,也能全心全意地爱护未出世的孩子………”顾清寒侧过脸沉重地咳嗽,嘶哑的声音让人心惊。
江期手脚冰凉,他知道,这个信得过的人,只会是自小被言今妈妈照顾颇多视如亲子的顾清寒。
“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哪怕到了现在,能不能留下念念我依然不能遵从本心……明明我已经用尽了全力,为什么最后你们都来指责我……”
“不是的,我没有这样想……”!这样的顾清寒看起来心灰意冷,让江期心慌。
“至于你我……”此时顾清寒撑着沙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清丽的双眸无底的黯然,“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的确爱你,这是没有变过的事情,你满意了吗?”
“清寒……”江期心都在颤抖。
此时他才看清楚,顾清寒整个人已经瘦的形销骨立,让人胆战心惊。
顾清寒按了下太阳穴,他思绪渐渐有些混乱,话也说得不那么清明。
“我也没想失踪,你要我等你回来,我记得。”
灯忽闪了两下不知怎么就灭掉了。江期只能借着月光看他的身影。
“我手机没电了……我睡了很久……我后来看见你许多个未接来电,想先吃一点药再联系你的……”
江期甚至还没来得及问他吃什么药,那个身影便猝然倒了下去。他手疾眼快冲过去,自己也被什么绊了一下几乎摔倒,但总算在顾清寒倒地之前接住了他与他一起跪倒在地上。
他也终于看见顾清寒在拆的那个袋子里都是瓶瓶罐罐的药和沾着血的袋子。
顾清寒的头软软搭在他肩膀上,呼吸沉重而紊乱。
“怎么了……”江期的心几乎要吓得跳出来,他慌张地抱紧顾清寒的脊背想要将他扶起来,但顾清寒像是被抽掉了筋骨,瘫软在他怀里。
“……江期,”顾清寒在他耳边轻轻说,“对不起,不是故意和你生气……我也不想放弃念念,可是我太累了……”他微微喘息着,话说的愈发艰难。
江期仓惶地抱紧他,“清寒……是我不好,我太着急我糊涂了才说那些话,你不要生气……”
“我会随时倒下,我不能再照顾好他……”
江期混乱的大脑几乎无法深究这句话的意义,只觉得肩头一热,怀中清瘦的身体微微抽搐。与此同时,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弥散开来。他头皮发麻,僵硬地将自己与顾清寒拉开一点距离,后者全靠他的支撑勉强坐着,头无力地仰靠在他的手心里。
借着一点光影,他看见顾清寒的下巴满是鲜血,还有更多刺目的红争先恐后地从他的唇齿之间涌出来,流聚到他的手掌里。惨白的月色里,显得那样森然。
顾清寒明明已经没有力气了,却不知哪里疼的厉害,清远的眉痛苦地皱起来,想要蜷起身体,寒白的面孔覆着细密的冷汗。
江期呼吸沉重,目眦欲裂。
“你看……我真的站不住了……”顾清寒望着他的眼睛,自嘲地笑了下,却立刻疼得皱起眉来,“......江期......我自己去办过很多次销户,那种感觉......”他顿了一下,一颗眼泪从眼眶里落下来,“我不想有一天,念念和我一样……他喜欢你和江河,你们能爱护他。”他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眉皱地更深,被涌上喉咙的血呛地闷咳不止。
“总是让你难过,对不起啊......”
江期的胸口剧烈的起伏,他的心脏像被铁丝狠狠拧紧,疼得喘不上气来。顾清寒在他怀中,意识已经渐渐不太清晰,他失魂落魄地摸过手机打急救电话,几乎要哭出声音来。
“雪那样大……回来……一定,一定好累……”
江期忍着哽咽摇头。
顾清寒的脸就贴在他的掌心里,他看着顾清寒的眼睛渐渐失去焦距。
“我想着该走的远远的,不要你再纠结难过……可心里又不想离开你,我舍不得你……不想离开你……我想留在你身边……”顾清寒喃喃道,每说一句都在呕血,但他还是一字一字坚持说完,“江期……不要再离开我……”他的眼睛这样美丽而悲伤,眼眶里溢满了眼泪像是细碎的星光。
江期紧紧握住他的手,不顾鲜血亲吻他,“不离开,既然被我找到了,我就不会离开了,你也别想走了……”他已经分辨不清心中是怎样的感觉,只是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好……”
救护车还没有来,他觉得顾清寒的体温在自己怀中慢慢降低,意识也渐渐消散了。
“清寒……”江期毛骨悚然,颤着声音喊他的名字,却始终没能再得到回应。
他在黑暗里抱着顾清寒痛哭。
第四五章
那天随救护车出诊的是宁泽,他与几个医护感到顾清寒家时,顾清寒已经完全失去意识,即便如此,他的身体依旧微微抽搐,吐出许多殷红的鲜血来。江期就在他身边抱着他,脸色比怀里的人还要难看。
“宁医生……”他一开口,居然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宁泽也是大惊,他迅速诊断了一下顾清寒的症状,应该是上消化道大出血。
救护车上,顾清寒更是出现了室颤症状,他在无意识中痛苦地皱着眉,呼吸短促窘迫,氧气面罩上都被呛咳出的血层层染红。宁泽忍住心慌,铁青着脸做心肺复苏。
江期被医护人员挤到一边,他睁大眼睛,看着这个不久前还和自己说许多话的人现在奄奄一息地躺在这里,苍白的肌肤被注射针剂连接仪器,像是一个破败的人偶,身体被按的弹起又落下。
这得多疼啊,江期的心也剧烈地绞痛,眼泪大颗大颗砸落下来,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想去握顾清寒的手,试一下是不是还有温度,却又怕碰到这人手背上的针。他快要被这种无力感逼疯。
到后来,江期狼狈不堪地瘫坐在抢救室门前哽咽,他的双腿软到站不起来,满身满脸都是血,这些快要干涸的血像火一样烧灼他的心脏。他将脸埋进掌心里流泪,乞求上苍施舍一点幸运。
他不记得究竟过了多久,一分一秒都是在煎熬痛苦,直到门开了一下,宁泽攥着几张单子匆匆出来找他,墨绿色的手术服被血浸成更深的颜色。
“……”江期抬起头来看他,青白的双唇嗫嚅许久都无法出声。
宁泽深呼吸一下,“江先生,他情况非常不好,”他尽量让自己的话清晰明了,“胃和心脏出了大问题,胃穿孔引发大出血还有急性心衰,随时都会死——”
江期闻言,脸色更加死灰一般难看,呼吸也艰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