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告诉太后，这是好事。
如果淳嘉在她面前始终一目了然，那说明他再出色也没有越过太后本身。
而太后自认为是驾驭不了前朝众多重臣的。
那样的话，即使纪氏跟摄政王都去了，换几位权臣当道，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事实证明皇帝将权力从纪氏，从摄政王那儿拿回来了，就一直牢牢的攥着。
他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这是太后从前悉心栽培他的时候所孜孜不倦追求的。
但当天子达到了她这个目的，太后发现她其实没有想象力的欣慰与高兴。
一手养大的孩子脱离了掌控的感觉，其实没有那么好。
太后不知道这是因为淳嘉不是她亲生的，她总是担心孩子翅膀硬了之后会抛弃自己，还是因为，每个对孩子投入太多的母亲，不管是不是亲生的，都很难接受孩子一下子有了主意，再不是从前事事听从请示自己的乖巧？
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对现在的淳嘉，面对他主动伸过来的示好与缓和关系的橄榄枝，袁太后默然片刻，最后还是只能说道：“哀家也还没老到动弹不得，既然安妃暂时不好养着老六，就让那孩子暂时到哀家跟前来吧。”
皇帝铁了心不许安妃养着六皇子了，那六皇子给谁养，都是侧面打安妃的脸。
还不如留在春慵宫，如此坐实了安妃有恙的消息，算是为袁家全了脸面。
而且太后肯定会教导六皇子安妃的好话，让这孩子就算不在安妃身边长大，也始终保持着对安妃的孺慕之情。
如此将来安妃老来也能有个依靠……
六皇子被移居春慵宫由慈母皇太后亲自抚养的消息起先并没有在六宫引起什么风波，反正不管安妃还是六皇子，都不是什么当红的人。
而且慈母皇太后也就是怼上云风篁的时候占不到便宜，面对这宫里其他任何人，都是碾压。
大家出于忌惮，也不敢随意说安妃什么。
但也就太平了几天吧，宫禁之中就出现了谣言，说淳嘉之所以不肯立太子，是因为他属意的储君人选是六皇子。
“这是打哪儿来的谣言？”云风篁闻言都有点儿啼笑皆非了，捧着温热的羊乳问左右，“这话竟然也有人相信吗？”
来禀告的陈兢却没笑，而是正色说道：“娘娘，这话就算是谣言，却也不可不防：因着造谣的人说，当今天子就是慈母皇太后抚养长大的。而且天子长在慈母皇太后跟前的时候，谁能想到会有九五至尊呢？这情形同如今的六皇子，何其相似？再者，前有纪氏之鉴，陛下岂能不引以为戒？所以陛下择立太子，必然优先生母出身并非高贵的皇子。”
“如今宫里的十三位皇子殿下，大皇子咱们秦王外家是翼国公府、二皇子三皇子就不说了、四皇子夭折、五皇子便是楚王殿下痴傻、七皇子外家为名门殷氏且备受外祖父以及益王妃重视、九皇子是娘娘嗣子、十皇子与十二皇子为嫡子、十一皇子外家为魏氏、十三皇子外家乃洛氏！”
这么算着，真正生母卑微，养母娘家也不是特别强势的，竟然只有六皇子、八皇子以及九皇子。
其中六皇子跟八皇子的外家都是兴宁伯府袁家，算起来门楣比云风篁出身的谢氏还高贵点，但架不住袁家两位妃子一个失宠一个从来没得宠过，倒是云风篁，踩着袁楝娘上位，盛宠至今！
而且云风篁还性格强势，且不遗余力的抬举娘家……从避免国朝出现第二个纪氏来看的话，六皇子跟八皇子还真是希望很大。
“但八皇子现在养在皇后娘娘膝下，就算仍旧记在了袁贤妃的名下，可在皇后娘娘跟前长大，怎么可能不跟皇后娘娘亲呢？”陈兢小声说道，“所以最适合的，莫过于六皇子。但安妃娘娘不是很贤德的人，陛下担心她不能很好的教导六皇子。这才暗示安妃娘娘对六皇子不好，以找借口，不引人注意的将六皇子交给慈母皇太后养着……慈母皇太后能够教养出陛下这样文才武略的天子，调教一位合格的储君自然更加不在话下！”
“……”云风篁听着，悠闲的神情就有点儿阴沉了。
她想了想，问，“这传言……可信么？”
“外头好些人这么私下里说。”陈兢犹豫了下，小声道，“而且，娘娘您想，就算陛下原本没有这个意思，慈母皇太后都亲自养着六皇子了，还能不起心思？”
云风篁一下子就产生了丰富的联想：之前她提前教导秦王跟昭庆，还用今年避暑归来楚王出事儿的后续要挟皇后，就是希望秦王跟昭庆进学之后，继续努力弹压诸弟妹，以营造自己贤良淑德很会教导孩子的形象。
皇后也是差不多。
可是在这方面来较量的话，慈母皇太后因为有淳嘉这个现成的例子在，可以说，能够轻易吊打皇后跟云风篁。
甚至整个后宫捆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毕竟后妃们谁敢说自己教出来的孩子一定比淳嘉还出色？
所以要是六皇子在慈母皇太后膝下成长，哪怕他养在深宫人未识，里里外外也会设想他是个才貌双全文才武略宽厚懂事孝顺体贴的堪称楷模的皇子。
这不行。
她立刻就警觉起来了。
虽然她心里很清楚，淳嘉应该没有这个意思。
不过是觉得安妃不适合养六皇子，但为了给袁太后面子，所以就干脆让袁太后养着……但，很多事情到了后面，味道就变了。
当年纪氏也没有真心实意拥护淳嘉这天子呢？只想让淳嘉做个傀儡罢了，结果呢？
也许现在不管是淳嘉还是袁太后还是懵懂的六皇子，都认为这是不让安妃紧密接触六皇子之下，一个折中的处理方法。
但等六皇子长大之后，他们还是不是这么想，外臣是不是有什么打算……那真的不好说。
云风篁一早将储君之位看成自己膝下子嗣的囊中物，连后位她都觉得只是暂时寄存在顾箴那边的，又怎么可能容忍这种有着后患的存在？
她冷静了下，问，“这谣言可知道最早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
陈兢小声说道：“奴婢还在查。”
这就是说还没查到了。
云风篁思索了一番，忽然道：“你等会儿送些东西去佳善宫，顺便替本宫给圣母皇太后带两句话。”
第166章 较劲
“哦？贵妃好些日子没想起来哀家这把老骨头了。”佳善宫一如既往的冷冷清清。
曲太后隔着帘子见了陈兢。
她语气慵慵懒懒的透着倦怠，像是才睡方醒，又仿佛十分的疲惫，总之没多少精神。
陈兢下意识的将语气放的更加轻软些：“贵妃娘娘才有了身孕，时常疲乏，不便外出。若是娘娘好了，定然会亲自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
曲太后似乎笑了下，声音很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笑了还是陈兢听错了。
“贵妃不会无缘无故让你过来寻哀家的。”太后淡淡说道，“她还有其他的话跟事儿么？没有的话，那你就下去罢。”
“贵妃娘娘说……”陈兢顿了顿，才继续道，“贵妃娘娘说，慈母皇太后一手养大了陛下跟安妃，如今也还有六皇子承欢膝下，难道圣母皇太后，不想么？”
曲太后有一会儿没说话，然后道：“贵妃的胆子是越发的大了，这样的话也要拿来哀家跟前讲，这是笃定陛下不会治她的罪么？”
“……”陈兢不敢作声。
“你走罢。”太后叹口气，道，“哀家明白她的意思，但哀家能够有今日，已经是慈母皇太后与陛下的厚爱，再不敢求其他了。”
“再不敢求其他？”半晌后，听完陈兢禀告的云风篁不屑的撇撇嘴，说道，“那宫里的谣言是怎么来的？！”
左右都是一怔，连陈兢也忍不住问：“娘娘，难道……说六皇子会成为储君的谣言，是圣母皇太后？”
云风篁哼道：“不是她，还能是谁？这偌大后宫，最同慈母皇太后过不去，也有资格这么做的，无非三个人：圣母皇太后、皇后娘娘还有本宫！但皇后顾虑重重，虽然因着八皇子以及楚王的事儿，对慈母皇太后十分怨恨，却未必有这胆子针对六皇子的事儿从中作梗；至于本宫，因着身孕，如今自顾不暇，也没心思理会她们姑侄俩的热闹。剩下来的，当然只有圣母皇太后了！而且她也有理由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