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皇后第二次提到裁减份例了，前一次是为了预备中的出征，这一次呢为了受灾的百姓。
说实话这两回的出发点都没什么问题，早先云风篁劝说皇后缓缓图之也是为了不落把柄，并不是不赞成皇后的意思。
但这一次么，虽然不知道顾皇后为什么忽然给自己脸色看，云风篁本着“你居然敢当众落本宫面子那本宫为什么要给你面子”的原则，果断反对：“朝廷已然派了欧阳大人为正使、寿宁侯为副使，前往赈灾，如今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娘娘何必多事？”
顾箴皱眉道：“怎么贵妃觉得，赈济灾民是多事？”
“妾身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云风篁针锋相对道，“但术业有专攻，这世道不是说心存善意，就一准儿是好事的。如今前朝后宫都没听说过国库不足，需要咱们省吃俭用，娘娘却何必心急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先帝与今上多奢靡的人，才这些年，就将神宗皇帝陛下攒下来的家底给挥霍一空了！如此娘娘岂不是好心办坏事？”
这话等于委婉说顾箴根本不是真心赈灾，不过是想要用这种方法，邀买声名罢了。
“……贵妃自己在宫里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不愿意节俭，本宫也不勉强。”顾箴的确有着借此传播自己贤名的用意，闻言盯着云风篁看了会儿，微微冷笑，道，“本宫自己这么做就是了。”
听到此处，底下妃嫔都是头皮一麻！
果然，皇后下一步，就是环视了一圈，问众人：“谁若心系灾民，大可以与本宫一样，若是不愿意的，本宫绝不为难！”
语毕也不等任何人回应，直接起身离开。
见状诸妃嫔面面相觑，殿中静可闻针。
就在此刻，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响，是云风篁将茶碗搁到了几案上，她脸色不太好看，盯着皇后离开后空置的凤座片刻，缓声道：“走。”
淑妃德妃率先起身，跟上了她的步伐。
尔后就是贾蘋叶伊杏恩曲红篆，清舒夫人等妃子则是犹豫了下，故意落后了些距离，才起身离开。
走之前她们还朝殿后福了福，作为告退。
“贤妃不在，安妃不请安，婉妃虽然没有立刻跟上贵妃，却也态度暧昧，清舒夫人跟柔昆夫人，曾经私下里向贵妃示好过……”崇昌殿的近侍忧心忡忡，“这六宫之主明明是咱们娘娘，这么瞧着，那贵妃却俨然副后了。”
顾箴面无表情，说道：“副后？那你也未免太看不起小云氏了。她岂止是副后？多少事情本宫办不成的，她都能够办成，多少事情陛下对本宫只字不提的，都跟她畅所欲言……”
近侍小心翼翼道：“娘娘息怒。纵然如此，陛下到底也只让她做了贵妃，可见就算对她有几分偏爱，仍旧是有着分寸的。”
“以前本宫也这么想。”顾箴沉默了会儿，低声道，“但现在么……本宫真不知道，陛下是有着分寸呢还是觉得时辰尚未成熟，仍旧用得着我顾氏，所以才不得不对本宫敷衍一二？”
她自言自语的说道，“若是后者，你说，本宫要如何做，才能够不重蹈前皇后的覆辙？”
近侍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一时间搜肠刮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顾箴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只缓缓道：“罢了，你派人去请陛下过来罢。就说本宫有要事跟他商量。”
两任皇后都很少主动请皇帝到延福宫，基本上派人了都是有事，而且是正经事。
故此淳嘉接到消息后没怎么耽搁，就直接摆驾崇昌殿了。
到了之后，顾箴让人清场，一五一十跟他讲了刚才与贵妃争执的一幕，淳嘉不解道：“就为了这个？”
“陛下觉得这是一件小事？”顾箴看着他，“但妾身不这么认为。”
淳嘉心里有些不耐烦，因为水患的缘故，引起了对韦纥的方略的变化，他这两天是真的忙。
这种时候皇后还要专门为争风吃醋喊上自己，他也是给顾家面子才没发作，但神情也冷淡了几分，缓声说道：“皇后若是觉得不妥，跟贵妃说就是了。朕说过，后宫之主是你，这些事情，你自己处置就好。”
反正他不觉得皇后处置得了贵妃……他觉得皇后自己也合该有这个觉悟，所以为什么非要跟贵妃作对呢？
跟从前那样客客气气的相处，偶尔还装一下亲热有什么不好？
“陛下。”顾箴忽然跪了下来，正色说道，“论资历，妾身是陛下大婚时候就入宫的老人了，贵妃进宫却还不足三载；论出身，贵妃不过区区乡绅之女，妾身却是伯府嫡女；论位份，妾身忝为中宫之主，贵妃却只是贵妃。虽然如此，宫中妃嫔，关键时刻，却都向着贵妃，而非妾身！妾身所以觉得，自己贤德不足，不配为皇后！请陛下废弃妾身后位，以贵妃充之！”
“……”淳嘉一瞬间面无表情，片刻后，他淡淡道，“皇后若是恼了贵妃，何必拿后位出气？”
顾箴坚持道：“妾身无才无德配不上凤印，请陛下成全！”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是明晃晃的以退为进，淳嘉不会不清楚，也肯定会生气，应该说，很生气。
但无所谓，皇帝的心从来不在她身上，这一点她心里很明白。
所以何必还要在意做的事情他喜欢不喜欢呢？
不趁现在顾家对他还有用的时候闹，就算遭受呵斥敲打，也肯定不会拿她怎么样，难道等将来天子地位稳固，用不上他们家了，再诉说委屈？到时候，谁会在意？谁会花功夫听？
第64章 婚事定
“……你待如何？”淳嘉按捺着烦躁劝了几句，见皇后态度坚决，跪的纹丝不动，俨然铁了心要他废后，眼神就彻底冷了下来，徐徐吐了口气，问。
顾箴知道他耐心差不多要告罄了，抿了抿唇，说道：“妾身不配为后，怎么敢继续占据后位？”
“自从你受册以来，凤印在手，宫中事务，也是你带头打理。”淳嘉看着她，语带失望，“皇后该有的体面，朕未曾短缺过。贵妃虽然娇纵任性些，大体上也是敬重你这个中宫的。如今就为了这么点儿口角，你就想着不做皇后了，你可对得起顾氏为你的辛劳？”
顾箴不为所动，她心想就是因为怕顾氏为你抛头颅洒热血，最后成为国朝第二个纪氏，本宫才不能再这么下去了：“陛下对妾身，的确是很好的。是妾身对不起陛下，无才无德，打理不了六宫，更不能很好的约束贵妃等人，故此无颜再居中宫之位。还请陛下另选贤能之后，方才与您匹配。”
淳嘉合上眼，捏着额角，过了会儿，他沉声道：“朕令敏贵妃禁足绚晴宫，闭门反思，你满意了？”
“陛下以为，妾身今日是逼着您处置贵妃么？”顾箴看着他，自嘲的笑了笑，眼底有着晶莹闪烁，哽咽道，“妾身只不过想知道，陛下为何立妾身为后罢了！”
淳嘉淡淡说道：“你是朕大婚时候的老人，秉性如何朕心里清楚，六宫之中，唯你为后，朕才能放心。”
这话听着像是情话，但顾箴知道不是：“妾身愚钝，绝非陛下所爱的贵妃的对手；出身足够，且家父执掌定北军，与摄政王关系密切；再加上膝下无子，纵然抱养皇子，到底不是亲生，母子之间多少有着隔阂，将来不会酿成纪氏重演……所以陛下放心吗？”
“皇后觉得，顾氏有纪氏之心么？”淳嘉不答反问。
顾箴沉默了会儿，说道：“就算顾氏没有纪氏之心，关键是，陛下信么？”
淳嘉淡淡说道：“朕非刻薄之人。”
这句话他说的坦然自若，顾箴一时间竟然有点儿无言以对，她很想说那你为什么那样对待纪氏？
甚至连前皇后跟康婕妤，这两个伺候了你多年的纪氏女，你也没放过？
孝宗发妻庶人纪晟，你又何曾心软？
就是孝宗的母亲太皇太后，你也不只是面上情？
最让人心寒的，是二皇子三皇子还是皇帝的亲生骨肉呢，可皇帝什么时候对这两个孩子正眼看过？
你有资格说你不刻薄？
但她知道，她要是这么问了，淳嘉肯定也是有着理由的，就是纪氏如何如何对不起他，以及，不对纪氏酷烈些，如何镇得住局势之类。
反正皇帝是真的不觉得自己刻薄。
……顾箴心中一阵阵无力感，她定了定神，说道：“陛下自然是仁慈的，然而贵妃血亲先后联姻皇家、高门，如今手握贞熙淑妃与温徽贤妃之子，敢问陛下若是妾身，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