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君臣互相客套了一番,宫人上来扯走残席,又上了一轮的酒菜,众人互相劝着酒,略吃了些,御兽苑的兽医们也就带过来了。
来的统共就三人,诚惶诚恐的,年纪最大的一位,都不怎么站得稳了。
因为之前祥瑞白虎的事情,纪氏覆灭,御兽苑那些同庶人纪晟关系密切的人也没能逃,差不多都被处置了。此刻上来的,却是后来补充的,并没有投靠什么达官贵人,就是寻寻常常的那种,从来没见过贵人的。
此刻就都紧张的很。
淳嘉发话之后,他们手足无措了会儿才往外头。
索性能够进入御兽苑,到底有几把刷子。
没多久,三人就回来禀告,说确认祥瑞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而死,而且这东西也不生僻,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断肠草。
断肠草又名钩吻,自古以来,栽在它身上的人-兽就没少过,盖因它模样同一味解暑消渴的药材十分相似:金银花。
这话说出来,昆泽七人都变了脸色,纷纷惊呼出声:“那山崖上的凉亭畔,就有着一丛金银花,方才确实有人摘了好几蓬扔下山崖……难不成其实是钩吻?!”
淳嘉看了眼身侧的雁引,雁引忙点了个小内侍,让他去那凉亭畔查看,到底怎么回事?
那小内侍片刻后折了两段枝丫回来复命,说是在凉亭畔仔细寻找过,发现一大丛藤蔓里,有小部分生的不类,故而都取了些来让兽医分辨。
三位兽医只稍微打量了会儿,就认出其中一种正是钩吻,而且委婉提醒昆泽等人,这个季节,金银花的花期已经过了,倒是钩吻还在开着……所以,他们当金银花扔下去的,全部都是钩吻花。
这下好了,祥瑞暴毙的原因找到了,但钩吻怎么会出现在宫禁之中,还恰好被折去喂了祥瑞呢?
皇后顾箴脸色铁青的出列,当众跪下来请罪。
她身后,从臣子这边,顾老太爷等顾氏官员也纷纷出列,一起请罪。
不只是她,淑妃欧阳福履跟德妃魏横烟,连同她们的家人也都跪了出来。
毕竟此番赏桂宴是皇后打头,贵淑德三妃辅佐,给操办起来的。
如今出了岔子,别管是怎么回事,反正她们四人都难辞其咎。
这也就是贵妃人不在,否则云风篁也不可能好好儿的坐着看热闹的。
“请罪不请罪的等会儿再说。”见状,太皇太后就缓声说道,“且说说这凉亭外的钩吻,却是什么时候生长出来的?为何一直没人发现?皇后,你之前建议将宴摆在小方壶上时,也是知道陛下会让祥瑞亦在岛上恣意生活的,就没着人检查过,岛上的花草卉木,是否会对白鹿不利?”
顾箴心里乱七八糟的,定了定神才道:“回太皇太后话,孙媳当时是叮嘱过底下人的,但从来没听说过那凉亭外竟然有着钩吻之物。”
负责的管事连滚带爬的请罪,说是那处凉亭他有亲自检查过,但实实在在没有发现钩吻的存在。
其实这事儿真的不能完全怪他,因为小方壶占地广阔,又不是小瀛洲那种一目了然。
这儿为着景致的奇险,本身就栽种着众多卉木,种类之繁多,就是太医院的太医,也未必敢说能够全部认齐全了。
然后这地方又是好几十年没被使用过了,人迹既罕至,草木越发葱茏茂盛,伺候的宫人又懒了,各种野生的花花草草也都挤了出来……这管事不过一个太监而已,字都不认识几个,哪里来的本事,从一堆金银花的藤蔓里,辨认出已经没了花的钩吻?
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有数,知道这管事也是倒霉。
但这里又有一个问题,据刚刚去折钩吻跟金银花的小内侍叙述,钩吻与金银花固然是生在一处,不仔细看根本分不出来,但这株钩吻,却非一直与金银花长在一处的,而是新近移栽。
他心细,扒开泥土草叶仔细观察过,钩吻乃是被移栽过来,移栽的日子算算不会超过两个月。
这说辞其实已经是保守的了,大家心里的揣测,小内侍想说的是,就是这么几天移过来的。
然后上头有草叶遮盖,底下也做了些许伪装,所以不趴下去将草叶弄开,完全想不到它是才被移栽过来的。
这么看来,这株钩吻显然就是专门给祥瑞预备的。
所以问题来了,幕后之人,是怎么能够笃定,会有人将钩吻的枝叶,丢给白鹿食用?
“……”闻言,众人都下意识的看向了欧阳福鹿。
欧阳福鹿差点没哭出来:“不是臣女!真的不是臣女!陛下,求陛下明察秋毫,还臣女一个清白!”
说着就跪下来,重重叩首,解释说自己出身名门世家,祖父深受皇恩,对天家从来都是只有敬畏顺从,没有丝毫的异心,又怎么会故意谋害祥瑞呢?
她还提到了淑妃腹中的子嗣,说嫡亲堂姐才有孕在身,作为准姨母,她忙着帮外甥或者外甥女积德都来不及,如何忍心下毒手,毒杀跟自己毫无冤仇、在她看来还十分可爱的白鹿?
“陛下,臣妹素来乖巧懂事,决计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淑妃当然不会对妹妹袖手旁观,连忙上前为欧阳福鹿说话,请皇帝彻查到底,不要让她妹妹背负上坏名声。
淳嘉神色淡漠,没有理会淑妃,只问太皇太后有什么看法?
太皇太后神色平淡,说道:“此事皇帝一个人做主就好,何必问哀家一介老朽的建议?”
淳嘉沉吟了一阵,点了欧阳燕然的名。
欧阳燕然拱手出列,说道:“陛下,此乃吉兆!”
闻言,在场的前朝后宫都是一惊,下意识的看向他,人人眼里都是一个意思:“我看你怎么编!这也能说吉兆?!”
然后欧阳燕然就开始编了,说古人有言“逐鹿中原”,鹿,在古时候,有着天下的隐喻。
而如今这头白鹿出现在国中,本身就是吉兆的一种,由万年县令献与天子,豢养小方壶,于赏桂宴上溘然去世……这说明什么?
说明陛下您是真龙天子啊!
所以代表天下又代表吉祥的白鹿主动送上门之后,见着圣明天子、传达完祥瑞之兆了,可不就回去天上,跟上苍复命去了?
毕竟这可是祥瑞,难道还能跟那些普普通通的鹿一样,在天子手里混吃混喝不成?
人家临凡都是有着使命的。
使命完成了,那当然不会再留在红尘俗世了!
“……”众人沉默着,虽然在场之人,除了几个年纪特别小的听得一愣一愣的,其他人都知道这纯粹胡扯,但,不得不说,欧阳燕然这套说辞,居然还能说得通……
怪道这老小子起复之后深得天子信重……
诸臣心里暗骂着,纷纷出言附和。
这个说“欧阳老大人言之有理,此乃吉兆,是国朝大兴之兆”,那个讲“圣天子临朝,实乃百姓之福、社稷之福”。
总而言之,刚刚还凝重的气氛,顷刻之间为层出不穷的阿谀之词所冲破,一时间竟然透着股儿难以描述的欢快。
而此刻,九英馆里,对着镜子厚厚敷了一层粉的云风篁,轻轻吐了口气,吩咐道:“走罢。”
她跟她的侍从都是头一次来小方壶,哪怕左右提前跟来过的宫人了解了一些路径,但到底不熟悉,所以下了假山之后,明明是朝着主殿方向走的,走了段路之后,却无语的发现,前头直接是个断崖。
于是一行人只能簇拥着云风篁下了假山,从旁边另外找路。
这么七走八走的就同人狭路相逢了。
第39章 兄妹
云栖客跟云素客是专门挑了个僻静角落说话的,为此将伺候的人都打发的远远的。
谁知道没商量几句,旁边假山洞口的薜荔就被分开,一群锦衣宫人簇拥着眉目如画的云风篁走出来,双方恰恰好好的打了个照面。
“……”对望一眼,眼神都是微微一变。
兄弟们沉默了下,双双躬身给贵妃请安。
“多日不见,堂哥模样倒是一点儿没变。”云风篁站住脚,淡淡叫了起,目光在他们兄弟二人身上逡巡了一番,悠悠说道,“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
她说的堂哥是云素客。
当初她还没进宫时,跟着云卿缦出入国公府,跟云氏一族的诸子弟大抵打过照面。
其中有些人因为她的出身对她不是很看得上,但碍着云卿缦的态度也没有什么薄待,就是关系比较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