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后宫有毒+番外(239)

以她的水性其实下一刻就能立马浮出水面。

可云风篁却毫无动作的任凭池水将自己吞没,一直沉到底也无动于衷,片刻后她已经在窒息之中意识含糊了,方才在身体的本能驱使下上浮。

这个过程里她眼前电光火石,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

想到谢氏公开清理门户那天,谢风鬟看向族人,尤其是云风篁等姊妹时目光满怀歉疚,可当她被绑进猪笼沉入潭中时,眼角眉梢都透着解脱;

想到漫天大雪里江氏握着她的手告别,竭力忍着眼泪却最终还是在风里传来歇斯底里的嚎啕;

想到那年孔雀坡上,戚九麓单衣薄裳,面色苍白的拦住车队;

想到数日前石室之中,他满怀欣喜的告诉她,他们可以在一起了。

“哗啦。”

云风篁头探出水面,种种画面仿佛被她撞碎的水镜,轰然破碎。

刚刚被她撞开的芦苇伸手可及,她却没有上岸的意思,只是面无表情的朝后倒去。

绾发的簪子早已不知去处,长发散开在水中宛如盛开的曼珠沙华,愈显她面孔雪白,雪白到毫无血色。

在水流轻柔的推动下,静静漂浮,如夜色里的水妖。

四周被惊扰到的蛙虫起初噤不敢言,片刻后约莫没发现什么威胁,重新嘈嘈切切的鸣叫起来。

夜幕下的空明池恢复了热闹,喧喧嚷嚷的仿佛这世间不曾有悲哀不曾有孤寂。

云风篁仰躺水上,随波逐流,眼中折射星月璀璨,心里却是空空落落,无思也无想。

潺潺流水声里不知何时掺入了一缕笛声。

低沉婉转,幽咽凄切。

像诉说一段悲哀无奈的往事,又分明冷冰冰的宛如袖手旁观。

云风篁怔怔的听着,露出水上的面颊逐渐湿透。

伴着笛声载沉载浮良久,她忽然被横亘水面的花枝挡下,旋即,笛声突兀的住了。

少年婕妤茫茫然抬头,却见头顶递过来一方锦帕,玄底金线,质地与做工无一不考究到极点。

云风篁目光在帕子上停留片刻,顺着修长白皙带着薄茧的手往上,俯身下来的男子霞明玉映,长睫掩映之间星眸潋滟,似无情又似悲悯——淳嘉见她没动,直接将帕子塞进她手里,尔后将刚刚放下的玉笛举回唇畔,继续闭目轻吹。

他坐的这株花树是桃花,这季节山下早已是桃实初成,山上却还有着零星的开放。

几瓣桃花随夜风摇曳,飞沾鬓间袍角,平添些许旖旎柔情。

流水般的月色下,淳嘉手与笛几成一色,泛着淡淡的辉光,他合着眼,眉宇之间一片漠然,长睫低垂,墨发披散,有一种抽离世外的冷淡与高远,专心致志的吹奏着云风篁不知道的曲调。

凄凉又淡漠。

似沉沦其中,又似超然之外。

复杂难言。

云风篁漂浮水上,茫然而无措,只下意识的抓紧了手中锦帕。

良久,这一曲终于结束,淳嘉放下玉笛,缓缓张目。

云风篁也抬起了头——四目相对,恰一阵夜风过,掀动墨发飞舞,花瓣乱坠,拂过淳嘉毫无表情的面庞,清冷森寒,如真如幻,竟不似人间帝王,叫人疑心是天上谪仙偶然驻足枝头,下一刻便要倏忽不见。

自然下一刻他没有不见,只是注目云风篁面上,静静打量着,片刻,淡声问:“夜色已深,婕妤何以在此?”

“……睡不着,听着笛声,就过来瞧瞧。”说话间云风篁仍旧仰浮水面,只将偶然飘落她唇间的一朵桃花拈起,专注的看着,语气平静,“打扰陛下雅兴了?”

淳嘉没说什么,只道:“夜里水凉,回去罢。”

语毕,他再次横笛唇畔,竟不打算追问。

而云风篁也没听话的返回兰舟夜雨阁,却抓住刚刚挡下自己的花枝,微微用力,翻身坐了上去——这动作让整株花树好一阵摇晃,激得枝头花瓣簌簌而落。

这动静让淳嘉刚刚吹起的音符错了一个,他由此停了手,抬眸看她:“还有事?”

云风篁伸手从发间取下一朵桃花看了看,扔进池中,轻笑一声:“只恐陛下有事,故不敢就此离去。”

“朕无事。”淳嘉语气里有着些许的倦怠,他冷淡道,“晚膳时摄政王世子故意向太皇太后提及先帝,朕就知道他寻机留宿行宫,必要与你私会,目的不外乎是与戚九麓有关……这事儿你也不是头一次做,既然摄政王世子已然离开,你自回去兰舟夜雨阁就好,何必跑来试探朕?莫非发生了什么变故,想跟朕彻底摊牌?”

“……”云风篁尽管心中有所准备,此刻闻言,也不禁一震!

她与皇帝如今同在花树上,这般反应,淳嘉哪里察觉不到?

他微哂:“还有何事?一并说了罢。”

“……陛下宽宏大量,妾身无以形容。”云风篁沉默片刻,到底却不过疑惑,问,“敢问陛下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又是如何发现的?”

她问这话没有指望皇帝一定会回答,但淳嘉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淡声道:“摄政王父子能私通后宫,无非靠着皇城司。而皇城司中既然有人心向摄政王,有人心向摄政王世子,为何不能有人心向朕?”

毕竟皇帝才应该是历代皇城司的主人。

“是这样么……”云风篁有些失魂落魄,又有些自嘲,是啊,之前不是说过好几次了么?淳嘉再落魄再傀儡,终归是天子。

哪怕他没亲政那会儿,逢年过节的大典上,也是高踞帝座,受着纪氏、郑氏、崔琬、摄政王等庙堂巨擘的三跪九叩的。

既然如此,当年窦王妃病逝之后,娘家尚且能够为年幼的公襄霄留下人手护持,遑论一个逐渐长成的皇帝对于底下人的吸引?

相比之下,她跟戚九麓倒是自幼受到家族不遗余力的栽培——可谢氏跟戚氏的门楣放在那儿,倾尽所有能给予的眼界势力也不过就那样。

如此输给淳嘉,其实也不冤枉,毕竟非战之罪。

然而云风篁心中终究愤懑,她才拒绝了戚九麓,才敲打公襄霄护着点戚九麓不然等她事成不会放过摄政王府,结果就这么栽了?

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该笑,只觉得胸口堵的慌,而世事荒唐又讽刺。

“陛下既然不在意,为何还要将那烧伤之人假称熙乐,敲打妾身?”崩溃刹那间,云风篁几乎觉得自己这辈子纯粹就是个笑话了,却陡然灵光一闪,稳住心神,沉声反问,“陛下方才所言只怕都是揣测罢?”

淳嘉没有立刻回答,只将玉笛凑到唇畔,轻轻吹了个婉转的调子,池水粼粼间,映衬他眸光澄澈,清曜凝澹,似从来不曾沾染过俗世红尘的天真纯净。

这人就这么端着纯净天真的模样儿,勾唇一笑,愉悦道:“之前是揣测,现在可不是知道猜对了?”

第103章 又双叒交锋

“……”云风篁张着嘴,整个人僵若石像。

然而片刻,笛声再起时,她忽然就冷静下来了,甚至还笑了笑,满怀恶意道,“那又怎么样?”

你是猜对了,本宫不但私下同公襄霄来往,通过他跟戚九麓相会,而且不是一次两次……但是,你能怎么样?

捅出去?

且不说到时候全天下都要知道你这天子头顶草原青青,到时候皇室面子朝哪搁,好不容易借万年县重审郑凤棾案积攒的一点儿声名,转眼就将成天下笑柄,就说皇帝如今能跟摄政王闹掰么?

暂时放过公襄霄,先处置了云风篁跟戚九麓?

然而戚九麓也还罢了,关键是云风篁可是翼国公亲自做主记入云氏族谱的。

皇帝这么做,但凡漏了只字片语出去,翼国公府将如何自处?

到时候,皇室叔侄联手对外的局面将何以继续?

所以最好的选择,其实就是皇帝什么也不知道——哪怕知道了,也当做不知道。

云风篁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忽然把话说开,这岂非是将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处境?

淳嘉合目专心吹笛,一时间没说话,半晌他吹完这一曲,慢慢放下玉笛,方道:“是不怎么样,所以婕妤,可以安安心心的回去了么?”

这反应让云风篁微微皱眉,她做好了将生死置之度外来摊牌的准备,对方却轻飘飘的根本不接招。

“陛下夤夜吹笛,是为了妾身么?”心念数转,云风篁踢了踢花枝下的池水,微笑,“真是对不住陛下,叫陛下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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