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惊讶,下意识的攥了攥拳,还在努力分辨对方的轮廓,那人倒先开口了,语气是刻意过的不疾不徐,带着些微的复杂与凉意:“小谢表妹,别来无恙?”
这称呼让云风篁控制不住的微微变了脸色!
当初她从北地来帝京,寄居姑姑姑父膝下做表小姐,因为云氏子嗣众多,云钜的姐妹好些个,给谢氏膝下的子女生了众多表亲,为了区分,蓝氏等人都称云风篁为“谢表妹”。
后来她被谢氏蓝氏带着跟翼国公府熟了,偶尔也被那边称一声“表小姐”、“谢表妹”。
初次见云栖客,她恪守规矩低眉顺眼拢袖立正不作声,只听着云卿缦跟嫡兄叽叽喳喳介绍自己的新玩伴:“是十八婶的娘家侄女儿谢表妹。”
“谢表妹?”云风篁垂首敛目并不抬头看云栖客,未知他神情,感觉他仿佛轻笑了下,缓声说道,“瞧着是比你小一些,该叫小谢表妹才是。”
他说了这话就走了,后来再碰见已经是大半年之后的事情——那回云卿缦只跟这嫡兄打了个招呼就走,没提云风篁。
许是这个缘故,云栖客也没跟云风篁说话,更没提什么谢表妹或者小谢表妹的话。
云风篁从头到尾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要不是消暑宴上这位世子主动出示荷包引起了她的怀疑,逼问妙采之后意外得知了他的心思,以至于回想了一番两人那些屈指可数的交集,此刻都不一定能够由这称呼认出云栖客来。
“……世子这是何意?”想到云栖客就想到淑妃,云风篁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举了举手上的镣铐,不动声色的问。
石室中灯火昏黄,照的人近在咫尺,面容也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晰。
站在门槛望去,少年妃子皓腕如新雪,竟比原本雪白的中衣还要晶莹几分,精铁打造的镣铐沉重而狰狞,衬得那截手腕越发纤细袅娜,似乎随时会折断……
饶是云栖客此刻满怀憎恨而来,也下意识的心头软了软,竟有种“左右这只是个弱质女流不如先给她打开锁链”的想法。
索性下一刻他咬了下舌尖将这份冲动压下,寒声道:“家姊去世突兀,做弟弟的心中既悲痛也不解,所以想请小谢表妹过来一晤,以释疑惑,可否?”
这么说着,他踏前一步,让角落里的油灯更加清楚的照出他眼底的杀意。
“世子,这事儿你该寻卿缦问才是。”云风篁见这情形,反倒是镇定下来,甚至还有心情轻笑了下,柔声道,“毕竟,当时淑妃姐姐被禁足沁绿居,妾身虽然有心求情与探望,到底囿于才回行宫,诸事缠身且身体欠佳,不得不让卿缦代为转达慰问之意……结果没两日淑妃姐姐就没了,说实话,妾身闻讯之际,心中的惊讶不比任何人少。不然,也不会在事后,频繁的请陛下前去看望卿缦。”
要这位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严刑拷打,抽筋扒皮的给淑妃报仇雪恨……云风篁如今为鱼肉,毫无还手之力,说不得只能认栽。
但观他言行,居然打算先问话?
那云风篁可就要好好的跟他说道说道了!
云栖客冷笑:“当初没进宫时就听人说小谢表妹口才了得,只是每次见了我,总是一言不发,所以我一直觉得这话是谣言。今日方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表妹真是伶牙俐齿!且不说卿缦与大姐乃骨血至亲,怎么可能对大姐不利!”
“就说卿缦至今不过一介容华,还落在你手里看你眼色,若无大姐庇护,更不知道要被你怎么个磋磨法……为了自己日后的处境,她也断不可能害了大姐!”
“世子请摸着良心想一想,淑妃姐姐去世,对谁最有利?”他话音才落,云风篁就嘿然冷笑,慢悠悠道,“人尽皆知,翼国公府对陛下忠心耿耿!淑妃姐姐在陛下心目中虽然不及悦婕妤独一无二,却也情分深厚!”
“也因此,尽管翼国公膝下二女都入了宫。然而一则嫡庶有别,二则资历不同,三则……论到同陛下的情分,才进宫的卿缦,怎么跟已经伺候陛下八年的淑妃姐姐比?”
她淡淡瞟了眼下意识皱起眉的云栖客,轻笑,“但凡淑妃姐姐在一日,卿缦就不可能越过她去!甚至因为妾身封了妃,卿缦连封妃的希望都非常的渺茫——因为纪氏之流不会坐视云氏一门三妃!”
“然而淑妃姐姐没了,翼国公府也没有第二位嫡出小姐入宫承宠。作为淑妃姐姐同父异母的妹妹,卿缦理所当然会继承淑妃姐姐在宫里辛辛苦苦八年攒下来的情分,甚至连翼国公府在陛下跟前兢兢业业多年的功劳,往后的忠心,也会由她一个人独享!”
云风篁从容道,“虽然妾身也是云氏女,但不管翼国公府,还是陛下,心里还能没数,谁才是云氏的骨血、谁才是他们接下来要恩泽、要支持的人选?”
“所以世子,你说,妾身跟卿缦,谁更希望淑妃娘娘死?”
云栖客张着嘴,他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这位小谢表妹表里不一不可信任,可云风篁这番推断合情合理,一时间竟挑剔不出破绽。他作为唯一的嫡出子,又是世子,自幼被翼国公带在身边教诲,与亲生母亲接触不多。
所以尽管云卿缦是由嫡母养大的,跟这嫡兄之间的感情其实也没有非常深厚。
这直接导致了云栖客对这个庶出妹妹的信任跟了解都只是泛泛。
他不能确定云卿缦不是那种为了上位踩着嫡姐性命嫁祸云风篁的人,这会儿原本的呵斥就堵在嗓子里迟疑着说不出来。
云风篁察言观色,又给他加了一把火:“对了,世子可知,妾身做什么要将卿缦从淑妃姐姐宫里,要到绚晴宫?”
不等云栖客说话,她就一股脑儿的将自己入宫的真相说了出来,重点强调了云卿缦跟韩氏透露云栖客爱慕自己的那一段,眼泪顺理成章落下来,啜泣道,“妾身当初受庶姐连累,不得不远离故土,前来帝京备嫁。自到姑姑家起,自认战战兢兢、谨言慎行,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与卿缦相识后,更是从无任何怠慢之处!”
“世子,妾身有句话想问她很久了,只是碍着这三年来的情分怎么都问不出口:你说卿缦她,到底为何要那么做?!”
“就算不喜妾身,存心要借世子妇的手给妾身难堪罢!”
“她就不为世子你想一想吗?世子当时已然成亲,世子妇与世子乃是嫡亲表兄妹的亲上加亲,若是成就怨偶,对世子对世子妇,对两家情谊,会是什么后果?!”
“何况妾身当时压根不知道这事儿,世子也是发乎情而止乎礼,你我之间本无可能!就这么装聋作哑过去,世子妇不知就里,与世子琴瑟和谐有什么不好?非要给世子妇添堵,弄的世子妇心里不痛快,妾身更是因此入了这龌龊的地方……这对卿缦有什么好处?!”
云风篁哭的梨花带雨,心中却冷酷的想着:有什么好处?结合本宫刚才说的话,你就是不长脑子,也该得出结论,就是云卿缦看似天真单纯,善良可爱,实则狼子野心,心胸狭窄——连一直捧着哄着她跟她没有任何冲突的玩伴都要坑,遑论名义上是嫡姐却压根没相处过又挡了她路的淑妃?
她慢条斯理的拭着眼泪,静静等待云栖客的反应。
云栖客却有些怔忪,是云风篁此刻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初见这位小谢表妹的景象。
第89章 昔日误会
云栖客并非翼国公长子,在他之前,翼国公夫人只生了淑妃云霜腴一个嫡出子嗣,倒是翼国公的姬妾们,接二连三的给国公府添丁进口。
虽然翼国公重规矩,不曾因此对正妻有所怠慢,也没有对庶出子嗣有着超过嫡女的宠爱,然而……无论是他还是翼国公夫人,心中岂能没有遗憾?
后来云栖客出生,国公夫妇都是长松口气。
云钊极为重视这个姗姗来迟的嫡子,不但才满月就为他请封世子,以免那些年长的庶子蠢蠢欲动,更是不顾政务繁忙,打小将他带在身边手把手的调教。
被寄予厚望的云栖客从小听的最多的就是他是云氏的宗子,是国公夫妇唯一的嫡子,云氏未来的兴衰系于他一身,所以须得努力上进,不可有丝毫懈怠……他在这种环境里长大,也的确存着满心为云氏一族兴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