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流露出怅然之色，“你说，要是你，面对这样的局面，会怎么做呢？”
“……”云风篁心里有个隐隐约约的揣测，只是一时间抓不住线头，她沉吟了会儿，如实说道，“如果是孙媳，恐怕……会做好了青年守寡的准备。”
太皇太后侧过头来，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自嘲的笑了笑：“看来咱们娘儿俩想到一起去了！哀家当时悲愤万分，觉得先帝八成是忘记了结发之时的誓言……其实哀家生长望族，见惯了后宅之中种种龌龊事，也从来不指望真的能够白头到老。但想着，到底少年相识，两情相悦才结为夫妻的，哀家论才貌出身，也并非高攀先帝，怎么说，十年八年的心心相印，总也该有罢？再往后，先帝就算移情别恋，只要还愿意照着规矩，将后宅交与哀家做主，不教宠妾爬到哀家头上去，给哀家的子嗣嫡出子女该有的体面跟东西……哀家就算失望，但也能够心平气和的接受……”
别说纪氏的门第了，就是云风篁这种，被帝京高门斥为僻壤之地寒门微户出来的，因为家中在乡里还算有些钱财势力，从小到大，也是习惯了父兄叔伯正妻之外，多纳姬妾，甚至在外还豢养着外室、交好着娼妓。
这种环境里长出来的，哪怕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嫡出女，但凡不是脑子进了水，谁会指望将来嫁到门当户对的夫婿，能跟夫婿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能情浓的时候会有些侥幸的期盼，但骨子里必然是知道现实的。
云风篁如此，太皇太后年轻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态度，所以她不是不能接受神宗先帝移情别恋，她只是没想到，神宗先帝移情别恋的那样迅速。
彼时她出阁才几天？
青春年少，这都留不住丈夫的心，还能指望以后？
如果她的夫婿只是寻常贵胄子弟的话，也还罢了，毕竟背靠娘家，除非失心疯了，等闲也不敢公然苛刻她，哪怕相敬如冰，未必过不下去。但神宗先帝是皇子，又是生逢储君之位高悬未决的时候，他暗地里牵扯的还是继母……一个不好，便是全军覆没！
这种情况下，为了报复还在其次，关键是为了保全自己，乃至于背后的家族，不送这丈夫去死，还能怎么样？
反正云风篁是这么想的。
“哀家当时也觉得，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便是不为了自己，纪氏生养哀家一场，断没有因为哀家所托非人受牵累的道理。”太皇太后怅然说道，“所以哀家在庄子上待了些日子，调整了心情，从此绝口不提自己的怀疑。只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却不断的写信与先帝，回忆往昔，诉说思念之情……哀家这么做的时候心里颇为忐忑，怕他完全不在乎了，那哀家就真的一点儿法子也没有了。索性先帝还是记得的，待了约莫几个月的功夫，到底接了哀家回府。”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她回到府里之后，完美的扮演了一个对神宗先帝情深义重的王妃，稳住了丈夫之后，她私下里却紧锣密鼓的调查起了来龙去脉，与此同时，也做好了当寡妇的准备。
而就在这时候，太皇太后忽然觉得身子不适。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着了道儿，故此谨慎食水的同时，也根本不敢光明正大的召太医，甚至都不敢让神宗知道她想看大夫。
于是乔装打扮，借口出门选钗环，在外头隐瞒身份找了一个口碑很好的大夫。
云风篁屏息凝神的听着。
太皇太后语气一直很平淡，说到此处，脸上肌肉才跳了跳：“……那大夫说，哀家被人下了绝子药，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孙媳当年也……”云风篁才开口就被打断，太皇太后淡淡说道：“你当年是自导自演，药物的选择熬制，还有分量，都有着控制，最大程度的保护自己，再加上你之后帝宠隆重，能够找最好的大夫诊治，一帆风顺之下，也没什么心思上的拖累，所以才有着一线生机。但哀家不一样，哀家是为人所害，下手之人生怕哀家能够治好，自然不会客气！不然，哀家也不会发现身子不适！”
她短暂的沉默了下，道，“哀家当时最怀疑的，自然是先帝，或者他的姘头，或者他们一起。”
云风篁心跳几乎停滞，她用力握了握拳：“所以，神宗先帝无嗣……是您下的手？”
“……”太皇太后的眼神一瞬间有些缥缈，片刻，才轻轻“嗯”了声。
云风篁只觉得呼吸有点艰难：“……难怪神宗先帝，会在登基后，大肆屠戮宗亲！”
虽然早就知道，神宗之所以会滥杀血亲，是因为找不到真凶，只能宁杀错不放过。
但考虑到皇城司在没有被切割之前的能耐，神宗登基前，找不到真凶也还罢了，登基之后，大权在握，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范围，只能将差不多所有的世宗血脉都屠戮殆尽……云风篁不是没有疑惑过的。
这会儿才知道，真凶，原来一直就在神宗之侧，还跟神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也难怪神宗始终不知道真相。
“哀家对先帝下手，也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遭遇。”太皇太后垂下眼眸，倦声说道，“也是因为，哀家怀疑，瞿氏那贱婢所出的嫡皇子……可能是先帝与她的奸生子，而非世宗血脉。”
云风篁大吃一惊，这一点，是她之前完全没想到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么，神宗迎娶太皇太后，可能本身就是一个阴谋？
“哀家刚刚跟你说了，瞿氏虽然出身不差，但继母当家，她处境其实不好。这也是她后来会进宫的缘故。”太皇太后淡声说着，“那时候她进宫，就算顶着瞿氏嫡女的身份，却也不是什么好差使。”
这倒是，毕竟世宗年迈，诸皇嗣都已经长成。
就算是高门贵女，这时候进宫，哪怕生下皇子还颇受宠爱，也未必争得过那些羽翼丰满的兄姐。
到时候世宗一去，便是青春守寡。
甚至一个不好，像瞿皇后本身就是个鲜明的例子：身败名裂，连孩子都没能保住。
“她进宫之后起初处境就那么回事，靠着元后留下来的那点儿遗泽，世宗还算照顾，可也只是照顾。后来，她有了身孕，世宗才格外重视……”
云风篁忍不住问：“皇祖母，可是世宗当时并不缺子嗣，这位先帝，原来这样重视嫡庶么？但听说舒王等受宠的皇嗣，似乎都不是嫡出？”
第243章 真相（三）
“再怎么重嫡庶，嫡出子嗣不昌，眼睁睁看着长大的孩子，哪怕是庶出，活灵活现的在跟前，又哪里能不喜欢？”太皇太后淡淡说道，“世宗的确不缺子嗣，可那会儿他年岁逐渐老迈……”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背的老人斑，自嘲的笑了笑，“你还是太年轻了，你不懂，人到了晚年之后，许多想法，会跟年轻时候，大不一样。世宗晚年很长时间都没立储，任凭皇嗣们彼此攻伐，你以为真的是他宠爱的皇子太多，以至于迟迟不能决定吗？不，也是因为他老了，力不从心，怕驾驭不住那些羽翼丰满、野心勃勃、年富力强的儿子们！所以这种时候，瞿氏有孕，对于被皇子、朝臣步步紧逼的世宗来说，如获至宝！”
毕竟，在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训下，哪怕世宗年事已高，新后所出嫡皇子还在襁褓，不知贤愚，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夭折的关卡平安长大，但在场面上，也让世宗有了一个扯皮的理由。
继续推迟册立太子。
所以瞿氏哪怕原本不得宠，却在有孕且确定是男嗣之后，立刻一跃为皇后！
真相湮灭在岁月之中，当年的宫人地位太低，只道瞿氏得宠……实际上，她不是因为得宠成为皇后，而是因为迎合了世宗当时的需求，才成为继后，才得到场面上的宠爱！
世宗也许不是不喜欢她，毕竟哪个男人会讨厌年轻美貌还处处逢迎他的女子呢？
但也未必喜欢到了因爱册立的地步。
“哀家当时综合了这些消息，得出一个结论。”太皇太后淡淡说道，“哀家以为自己跟神宗先帝在婚前频繁遇见，颇为有缘，所以出阁之际，尽管不是没有嫁给其他更得宠的皇子皇孙的机会，却还是缠着长辈同意，选择了他……但实际上，可能先帝当时总是偶遇哀家，是为了瞿氏贱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