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江氏跟谢氏都不知道,云风篁压根不惧雷雨,她这种性格,幼时或许还会被滚滚雷霆所惊,长大些后又哪里真的会被这种声势浩大然而伤害到她的可能性极其微弱的事情吓住?
当初故作柔弱,不过是为了跟庶姐谢风鬟争宠罢了……
她很小的时候是不知道自己跟谢风鬟的区别的,因为江氏从来没有跟她说过嫡庶之事,反而一直教她要敬重姐姐,谢风鬟对她又好,所以最早亲密的跟同母所出一样。
然而谢风鬟毕竟比她大了好几岁,长大些后云风篁有了年岁仿佛的小伙伴,跟谢风鬟这种大女孩子不太玩在一起了,渐渐的就从小伙伴那儿知道了原来谢风鬟是姨娘养的。
这时候云风篁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直到有次外院管事送了一批首饰进来,江氏习惯性的让谢风鬟先挑,而谢风鬟挑的镯子云风篁也是一眼看中,虽然谢风鬟察觉到妹妹的心思后立刻让给了她,但小伙伴们都告诉云风篁,这本来就应该是她的:“你们房里就你一个嫡女,嫡庶有别,你看上的,合该是你的,哪里轮得到她让给你?这不是拿着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做人情么!”
那时候云风篁年纪小,又是天生喜欢掐尖的性情,起初还不以为然,听多了也就听进去了。
她不知道这些隔房的堂姐妹之所以这么说,主要是嫉妒。
这种嫉妒来源于她们的母亲对于江氏不是冢妇却实为冢妇的嫉妒;也来自于她们或嫡或庶却过的不如江氏膝下两个女儿风光自在的嫉妒;甚至还有些是对于谢风鬟跟云风篁之间原本亲密无间的情谊的嫉妒。
总之云风篁从此开始有意识的跟谢风鬟争。
谢风鬟看上什么她就要什么,谢风鬟穿戴什么好看她要什么,谢风鬟爱吃的她就各种挑剔说摆在面前就没胃口不许上桌……谢风鬟对她很有耐心,说什么依什么,闹的过分了也只是叹口气,完了继续哄着让着。
但江氏何等精明?
她很快就察觉到了亲生女儿的小动作,然后就是云风篁平生头一次挨训。
可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嫡庶有别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是吗?
因为拗不过亲娘,云风篁对谢风鬟越发厌烦了几分。不过她比同龄孩子到底聪慧些,很快发现正面排斥、打压这姐姐,只会引起江氏的烦恼与管教,所以没多久就转变了方针:她开始撒娇、卖萌、扮可怜、装胆怯……
果然江氏拿这样的小女儿毫无办法,她不是看不出来云风篁的目的,只是……这到底是她亲生骨肉,还是唯一的亲生女儿,小女孩子粉妆玉琢,扑闪着葡萄似的大眼睛软软甜甜的往她怀里撞,她还能怎么样?
装的多了,江氏也不可能完完全全的明察秋毫。
逢着雷雨天就哭着闹着要她抱要她陪要她围着团团转的小女儿……起初还有着几分怀疑,但云风篁很有毅力,次次如此,于是江氏也就相信了。
后来每到打雷下雨的时候,不必云风篁闹,江氏就会放下一切事宜赶到她院子里陪她。
越是这样云风篁越有动力继续演下去——因为这种日子里,她平素繁忙的母亲彻彻底底是她一个人的。
有时候,连父亲谢蹇也是她一个人的。
到了谢氏那儿,谢氏既然有意怜惜,初来乍到的云风篁乐得博取同情,借着感激姑母感激表嫂,很是拉近了一截关系。
只是她没想到念萱这样憨厚,却也信了。
“……”此刻哑然片刻,才对喏喏的念萱道,“陛下如今正忙着,哪里好为这么点子事情去打扰?到时候你们几个陪着本宫就是了。”
念萱一脸的不放心,但踌躇了会儿,还是叹着气答应了:“那婢子叫人备些安神汤?”
云风篁心道哪里用这么郑重其事?不过也不必拂了她一番心意,遂点头:“你叫外头的宫人去小厨房交代下就是。”
于是念萱出去交代了人,回来又陪着云风篁说了些闲话,没多久,有宫女进来禀告,说是伊奉衣求见。
“这是?”云风篁闻言随口应下,片刻后,却见伊杏恩换了身靛蓝宫装,已经戴上了云风篁早上赏赐的金摺丝杏花石榴耳环,这是极寻常的穿戴,在她身上却有着难以描绘的姣美,连手里提着的食盒都仿佛与众不同一样。
她进来后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见云风篁不解的打量自己,忙道:“方才听说娘娘这边要安神汤,妾身正好闲来无事,就去小厨房亲自做了一碗过来,还望娘娘莫要嫌弃。”
云风篁听着就有点想笑,因为她才拎着“妾身亲手做的”食盒去皇帝那边兜了一圈呢,没想到底下的奉衣就也用同样的手段来献殷勤了。
“奉衣有心了。”干咳一声忍住,云风篁让流虹上前把安神汤接过来,柔声夸奖了几句,又让念萱取了一对金厢玉云鹤猫睛宝石绦环赏她,“这对绦环你如今怕还不好用,但等去了绮山约莫也差不多了。”
这是再次暗示会在去了行宫之后就给伊杏恩向皇后请求晋位,伊杏恩于是露出喜色,再三磕头谢恩,这才兴高采烈的离去。
她走后,念萱就笑:“这位奉衣却是会做生意。”
一碗不值钱、材料还是皇帝出的安神汤,换一对金厢玉绦环,岂止是一本万利?
云风篁笑了笑,她平素对这种小心思都不在意,遑论如今更没工夫在意,只道:“原本也打算赏她些穿戴之物,如今不过是顺便。”
还要说什么,外头骤然一声雷霆,吓的念萱跟流虹双双变了脸色,云风篁固然面上镇定,心下也吃了一跳——主仆转头望向外头,就见哗啦啦的雨点,顷刻之间便打得枝叶纷纷,迅速在庭中腾起了一层渺茫的白雾。
第43章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这场雨一直下到入夜都没停,反而有着越下越大的意思。
云风篁左右安排了纪暮紫给皇帝侍寝,便在掌灯时就叫人关了门窗,预备晚上好生思量一下如今的处境。
结果用过晚膳未久,院门就被叩响了,旋即陈竹匆匆来报,说是皇帝来了。
“陛下今晚不是该去纪嫔那儿么?”云风篁微微惊讶,起身相迎,才走到廊下,淳嘉已经迎面而至,他这会儿穿着淡青底绉纱暗纹的常服,县衙到底窄小,固然后头雁引正收着的伞十分宽大,飞扬的衣角却还是沾了些许雨水,在夜幕下洇出近乎血渍的色泽来。
匆匆一瞥,竟有种皇帝披着被飞溅了满身鲜血的衣袍,步步走近的触目惊心。
这让行礼到一半的云风篁不禁僵住。
再看时,年轻天子眉眼平和,伸手将她扶起,顺势牵了她一起往屋子里走,边走边道:“纪嫔身子不适,朕就不去打扰了,正好经过时看到你这院子里还有灯火,想着你兴许还没睡,就叫雁引叩门试试……怎么你不喜欢朕过来?”
云风篁还真不喜欢他这会儿来,但面上道:“怎么会?妾身只是意外罢了。”
又问纪暮紫怎么个不舒服法,“她可请太医看过了么?”
说话间两人正好跨过门槛进屋,念萱看到皇帝鬓发上沾了些水珠,忙从旁取了帕子上来交给云风篁。
云风篁接了帕子,等皇帝撩袍在上首坐了,这才上去给他擦拭。
皇帝端坐着任她照顾,嘴角微勾,露了个笑,眼中却毫无笑意,淡然说道:“朕也不清楚,不过纪嫔入宫多年,想必是能照顾好自己的。”
“……陛下说的是。”云风篁听了这话,给他擦拭水珠的手顿了顿,旋即转头嗔念萱,“虽然如今天热,可这大晚上的还下着雨,怎么还给陛下上这冷冰冰的饮子?快换了热茶来!”
念萱告了声罪,将才搁到桌子上的漉梨浆撤下,跟脚沏了热茶,皇帝接过呷了口,笑着道:“还是爱妃会心疼人。”
云风篁将擦完水珠的帕子扔给念萱,掩嘴笑道:“妾身进宫就是为了伺候陛下的,不心疼陛下,还心疼谁呢?”
两人说说笑笑的,很快将纪暮紫身体不适的事情扔在了脑后——只是云风篁心中不免感到一阵凉意,她倒不是觉得皇帝对这位入宫多年的纪嫔的态度过于无情无义,归根到底皇帝的态度一早非常明显,三宫六院只袁楝娘才是他想要的那个。
其他人都是登基之后各方硬塞给他的,他只是没能力反对才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