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不可能了,他们反而会将无法对皇帝发泄的怒火倾覆在她头上。
但这毕竟是以后的事情了,眼前这关过不去,说不定就没以后了。
因此云风篁尽管明知弊端,仍旧逼着熙景去传话。
只是半晌后,被晒的面色通红的熙景匆匆回来复命,边喘气边低声说完有些波折但总体还算顺利的经过,又拿出海西侯那边赏赐的两张银票请她示下,云风篁面上却毫无笑色,只淡淡说:“今日你辛苦了,既然是给你的,那你就拿着罢。”
熙景见状颇为不解,正琢磨着要不要旁敲侧击,云风篁却已摆手让她下去。
她才出门,云风篁脸色已经阴沉下来:她之前跟熙乐说,皇帝仓促行事,不可能十全十美,更不可能滴水不漏,这是真的。
到此刻她也这么认为——皇帝被架空了近十年,本来也不是先帝的亲生骨肉,从扶阳郡千里迢迢来帝京承位,这种底子,就算心怀锦绣,从登基头一天就开始暗中谋划,难度也可想而知!
问题是,皇帝哪怕其他方面顾全不到,却怎么可能不看好了她?!
是她进宫以来的表现不够亮眼吗?
是她卖淑妃卖的不够干脆吗?
是她掐袁楝娘掐的不够狠吗?!
还是她阻挠皇帝御极宇内不够积极吗!!!
皇帝到现在都若无其事的,她想夜会戚九麓就夜会的顺顺利利太太平平;她想召纪暮紫商议对策就迅速召了人来;她想撺掇海西侯杀子也波澜不惊的传了口信过去……这风平浪静的,云风篁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其实皇帝就是觉得大庭广众之下落水很没面子,这才将纪明玕还有袁棵关起来出气?
昨晚让海西侯跟兴宁伯在门外站了一晚上,也是余怒未消?
是她太以小人之心度君王之腹,幻想了惊天之变?
“不!”云风篁沉着脸,独自在室内来回踱步片刻,站住脚,却是摇头,“邺国公夫人千真万确是淳嘉亲手射杀,此事是他利用我所为,绝不可能冤枉了他!他身为堂堂天子,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不惜亲自弑杀亲长,哪怕只是名份上的亲长,还是一介女流,也要寻机亲政,断无可能接下来就没了消息……算算纪氏重回庙堂的时间,他再不动手怎么可能?!”
所以问题来了,皇帝,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自信,到现在都对她不加限制,任凭动作???
第41章 再次交锋(下)
“懋婕妤最大的劣势就是父族门第不显。”县衙前堂,淳嘉帝轻晃茶碗,好整以暇的欣赏着淡青色泽的茶汤,口中缓缓说道,“所以就算她踩着纪氏女登上妃位,仍旧后继乏力。这点她自己也清楚,这些日子动作频频,想必就是在设法解决这个问题……这也是朕必须加快速度的缘故!”
此刻雁引不在堂中,因着蝉鸣声嘈杂愈显安静的屋子里,只青衫竹冠的邓澄斋坐于下首,单独觐见。
“终究只是一介女流……”邓澄斋欲言又止了会儿,到底说了出来,“纵然让她成了气候,宫中左右也还有高位空缺,不难安排。陛下专门为她提前发动计划……臣……”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神情语气,都说明了不赞成。
这话其实他昨天就想跟皇帝说了,然而纪明玕跟袁棵作死的意外,皇帝抓人的突然……一番变故兔起鹘落,他压根没找到机会。
今儿个特特起了个大早想来进谏,却在出门时被舅父崔琬堵住,叮嘱了好半晌,要他设法打探皇帝在郑凤棾案上的态度,这不就拖到了现在?
他也不是不知道云风篁比寻常妃嫔都会折腾,问题是,“云氏与懋婕妤空有名份却无感情,甚至彼此之间颇有仇雠。遑论翼国公一片丹心,从来都是向着陛下的,这点连亲生女儿尚且不能比,更别说懋婕妤。”
“谢氏世代居于北地,根深蒂固也只在桑梓,于帝京毫无影响。便是懋婕妤设法抬举……不是臣小觑她,她如今连外朝一个散官的升迁都无法左右,何况恩泽家族?”
邓澄斋不觉得谢氏能够成为第二个纪氏,而在他看来只要外戚不发展到纪氏那种地步,只要皇帝收拢了天子该有的皇权在手,那么诸后妃不拘在宫闱里是什么样的尊贵,都不可能失控。
主动权仍旧会在皇帝手里。
阻碍君臣计划的,归根到底还是纪氏、郑具、崔琬乃至于如今跟皇帝还在密切合作期间的摄政王这些人。
后宫不过是小道……邓澄斋有点怀疑皇帝因为被扃牖在宫闱里久了,以至于对后宫女流也不敢掉以轻心。
但这话未免有些过于冒犯,他自然不会说出来。
只能盼望这些委婉的反对能够被皇帝听进去罢……
正暗暗冀望着,淳嘉帝却笑了下,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月庭可是觉得朕太小心、太过忌惮懋婕妤了?”
邓澄斋连忙说不敢。
皇帝道:“无妨,朕知道你忠心。但……”
他面上露出思索之色,原本的轻松闲适也一点点收了起来,这态度感染了底下的邓澄斋,下意识的挺直了腰背。
“你我多年谋划,早在消暑宴后,纪氏已是囊中物。”皇帝沉吟了片刻,抬起头,缓缓说着,“纪氏去后,月庭以为,谁是咱们下一个目标?”
邓澄斋迟疑了下,低声道:“臣以为……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崔琬等清流看似声势浩大,其实不足为虑,何况按照之前的计划,下一步便是争取士林中人,所以崔琬可以放一放。”
“摄政王毕竟是您的叔父,又是神宗皇帝陛下的骨血,在没有确凿证据或者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不好轻动。最重要的是,陛下亲政未久,咱们根基尚浅,还需要拉拢摄政王以稳固大局……”
说到这儿,答案不言而喻:骠骑大将军,郑具。
或者说,郑具掌握的禁军。
皇帝没说话,看着他。
邓澄斋先是不解,旋即露出恍然之色,离座起身,拜倒堂下:“陛下英明神武,微臣望尘莫及!”
“起来罢。”皇帝抬手虚扶,摇头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他沉吟了下,又道,“余岩那边,你等会儿寻个借口将他远远的打发了,免得懋婕妤对他下手。”
余岩是云栖客的字。
“余岩兄对陛下绝无二心。”邓澄斋闻言斟酌了下措辞,说道,“却与海西侯那等乱臣贼子不同,臣以为,即使懋婕妤消暑宴上同他照过面,想来也不至于会受其蛊惑?”
皇帝看了他一眼。
邓澄斋连忙低头:“……臣当初在松岭上是听懋婕妤与心腹宫女交谈,提到‘世子’,后来打听那日懋婕妤曾借云容华的名头跟余岩兄见过,似乎魏婕妤起初也在侧,但据臣这些日子的观察,余岩兄对陛下……”
“你想到哪儿去了?”皇帝哑然失笑,说道,“朕什么时候怀疑过云氏的忠心?朕只是觉得懋婕妤狡黠,以防万一罢了——余岩年少气盛又没吃过苦头,做事素来冲动,懋婕妤的为人,想必月庭你松岭一晤,也该有所了解,余岩那种性.子,她对付起来最是得心应手。”
想到那个一言不合就当面污蔑自己非礼宫人的妃子,邓澄斋嘴角扯了扯,露出个无奈的笑:“陛下说的是。”
但想了想又忍不住提议,“陛下何不请懋婕妤暂居内室,等尘埃落定之后再伴驾左右?”
这话说的委婉,实际上就是问皇帝干嘛不把云风篁关押起来,等他们办完了正事,到时候再让她伺候跟前,也就翻不出什么风浪了不是?
“那样她不就好对纪氏交代了?”皇帝微笑着,轻声道,“这婕妤难缠起来朕都头疼……自她进宫以来,可没少给朕找事儿,偏偏她掐着分寸,朕往往不好发作,只能忍着。这种滋味,也该纪氏那边尝尝了不是?”
如云风篁此刻正疑惑的那样,他当然可以将留下来的三个妃嫔看守起来,不许她们私下做什么动作。
可问题是这么做了之后,以云风篁跟袁氏姑侄的恩怨,还有她的口齿之伶俐,很容易跟注定要吃大亏的纪氏交代——那样既不利于他日后的打算,也很难出这些年忍辱负重的气,所以还不如放任这位主儿自由自在的跟纪氏通风报信出谋划策……
到时候……
皇帝思及此处,呵呵一笑,说道:“朕这么做自有道理,你毋须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