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还没碰到皇帝,皇帝长睫已然微微一动,察觉到了异常,这让云风篁心里更舒服了,这些年皇帝怕是一个安生觉都没睡过罢?不然会这么警觉?
如此自我安慰了一番,等陪皇帝用过晚膳,又就着茶水时果聊了会儿,恭送他去临幸伊杏恩了,云风篁想了想接下来要面对的郑贵妃,总算心头略觉松快了点。
这宫里真正活的自在些的,怕是一只手都凑不足。
她是这样,皇帝是这样,郑贵妃……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否则何必明言寻她结盟?
既然如此,授人以柄固然陷于被动,却也不是没得谈。
所以半晌后入了夜,乔装打扮的郑贵妃出现在浣花殿,看到的就是若无其事的懋婕妤:“有劳娘娘夤夜前来。”
“懋婕妤不必担忧……”这句话卡在贵妃喉咙里,就没能说的出来。
贵妃之所以让渐桃一过来就提了那避子药的方子,除了不容许云风篁拒绝会面外,也是想先声夺人,对云风篁进行心理上的打击,好让自己从容占据上风。
虽然贵妃自觉无论地位还是权势都已经在上风了,可她观察云风篁进宫以来的举动,却不是那种会轻易低头的主儿。本来贵妃觉得避子药方这么大的事情,足够寻常人惊慌失措,她高看一点云风篁,不至于因此乱了方寸,可也没想到会镇定成这个样子?
别说甘居下风,简直平起平坐的理所当然!
郑贵妃心念转了转,微笑着落座:“懋婕妤,本宫从你初入宫闱起,就很喜欢你。”
云风篁露出些许意外之色:“妾身愚钝,何敢当娘娘厚爱?”
“你毋须多想,本宫这是真心话。”郑贵妃柔声道,“因为,本宫在你身上,看到了伯父少年时候的影子。”
她说的伯父,当然是骠骑大将军郑具,权宦一派如今的顶梁柱。
“娘娘谬赞了,妾身怎么敢跟大将军比?”云风篁微微蹙眉,“娘娘这话说的,妾身都不知道要怎么好了。”
你一上来就这么夸我,我更担心你会提出匪夷所思的条件了好不好?
郑贵妃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笑了笑,安然说道:“婕妤莫要误会,本宫此来,乃是与渐桃所言,与婕妤结盟的,自然不会对婕妤不利。”
贵妃微微眯眼,“甚至,可以说,是对婕妤怀着善意而来!”
“娘娘,妾身只是不明白,妾身凭什么得您这样的另眼看待?”云风篁没问她是什么样的善意,而是虚心请教,“难道只是妾身让您想到了大将军少年时候的影子?”
这话你敢说,我也不敢信啊!
“本宫如今已经显怀。”贵妃对她的疑虑表示理解,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抚着已然隆起的小腹,平静说,“伯父帮忙安排的太医前段时间告诉本宫,这个孩子……哪怕生下来,要么活不了,要么,是个怪胎。”
“……”饶是云风篁自觉沉得住气,听了这话也不禁瞠目结舌,片刻,才皱眉问,“是谁做的?”
问是这么问,但她觉得自己已经猜到真凶了,若非纪氏,以郑贵妃的靠山,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而且,堂堂贵妃放下身段找自己结盟……
云风篁心道果然打着皇后的幌子就是好,平素得照顾,反水了分量也更重些,只是……贵妃跟皇后之间,她到底把谁卖给谁更划算呢?
正思索着,结果却见贵妃摇头:“不知道。”
云风篁诧异问:“不知道?”
“若是知道,本宫会夤夜来找你?”郑贵妃反问,“还是你觉得,就算是纪氏做了这事儿,本宫就只能吃这哑巴亏?”
“……”云风篁想想也有道理,暗道难不成是贵妃运气不好?或者淳嘉帝身体不行?她正思索着要不要说点儿安慰的话,贵妃又道:“本宫不知道是谁做的,但一定是有人下了手!因为就在两个月前,太医还说本宫的孩子好好儿的,非常健壮。可这段时间以来,不止孩子,连本宫也觉得,大不如前。”
她用手指沾了点桌上茶水,轻轻擦去面上脂粉,露出比云风篁在白日看到更为发黄黯淡的肤色,“很多人都说孕中难免气色不佳,本宫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再加上太医以及身边人都非常注意,故而不曾怀疑。等到太医说孩子已经不行后……本宫前两日秘密彻查了烟兰宫,却始终毫无收获!”
贵妃吐了口气:“宫里之前的事情你也听说过,淑妃,悦婕妤,也都是怀上却没生下来。本宫本来以为,年初时候太皇太后刚刚为子嗣的事情发作过,本宫位份也在她们二人之上,还是有着福分的……如今看来,也是想多了。”
云风篁沉吟道:“娘娘的遭遇,妾身也是感同身受……只是,妾身人微言轻,怕是帮不了娘娘什么?”
“你道本宫要你帮忙找出真凶?”贵妃笑了下,没什么嘲讽的意思,很平静的说道,“孩子是本宫的孩子,报仇雪恨当然是本宫亲自来才解恨,慢说本宫都没头绪的事情何必拿来为难你,就算本宫有头绪,那也是亲手为之方叫痛快……本宫说带着善意而来,自不会如皇后那样糊弄你。”
她指了指偏殿的方向,云卿缦住的那座,“直说罢,懋婕妤,既然你已经将淑妃这庶妹弄来了绚晴宫,下一步怎么走,兴许你也有算计。但本宫笃定,没有本宫帮助,你会走的更艰难、更惊险,最重要的是,你的目的未必能够达成!毕竟,淑妃跟翼国公府,可都不是吃素的!”
云风篁听她提到云卿缦,微微皱眉,旋即问:“娘娘这话何意?”
第23章 那么问题还是
“你当本宫在诈你?”郑贵妃哑然失笑,“本宫刚才就说了,你身上很有本宫伯父少年时候的影子……但你似乎不知道本宫的伯父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云风篁还真不清楚。
不过郑贵妃这会儿也没有给她解惑的意思,只闲闲说道,“本宫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将云容华弄到自己宫里,但你自己靠着‘子嗣艰难’打破默契封妃,之后不但再进一步艰难无比,最重要的是,你没有什么特别可靠的依仗,保证你在这宫闱里的安全。”
“今日之事,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今日,所有人,包括云风篁在内,最怀疑的都是贵妃,然而大家都默契的,提也没提郑贵妃。
而薛笑歌再三将事情扯到淑妃头上,却被她嫡亲表姐的嫡亲堂姐,被纪皇后再三否决与警告——是纪皇后不想针对淑妃吗?是皇后故意落亲戚的面子吗?是皇后真的相信淑妃是清白的吗?
当然不可能。
问题是淑妃背后站着翼国公府,那是坚定的保皇派,在皇帝已经亲政的情况下,纪氏全体选择暂时退避、观望、迟疑的时候,皇后不能贸然让淑妃领下任何罪名。
否则很难不被前朝解读成纪氏要从后宫开始动手,从而引发新一轮的冲突。
所以哪怕明面上的证据确凿,云卿缦也没有什么特别有力的辩解,甚至话语中的破绽还差点把淑妃拖进来……最终还是在皇后的暗示下,一群人点了个宫女顶罪,云卿缦只是贬了一级意思意思。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至少在庙堂上出现重大变故之前,这件事情,场面上的真相就是妃嫔都是好的,作妖的都是底下人。
这是国朝宫闱里的默契,大家都有着后台,所以斗来斗去,错非靠山不行了,又或者到了你死我活的关头,输赢都不涉及主位本身,以免陷入不可控制的境地。
拼着给自己下避子药才封妃的云风篁,却恰恰缺少这份底气。
目前消暑宴风波尚未完全平息,皇帝的未来也未可知,再加上皇后在纪暮紫降为嫔后需要一个妃子打下手,她的地位还算稳固。
可也不得不暂时放下对晁静幽的怨恨,试图利用北地诸族联手,为自己增加砝码。
但是就像云风篁之前所担心的那样,北地诸族的联手绝对不是一件短时间能够达成、联手之后也很难比肩纪氏、摄政王府之流。
常规宫斗的争取宠爱以及母以子贵,在国朝的后宫都行不通。
没有家世,生死不过在高位妃子的一念之间。
有着家世,做下再多恶事,如纪暮紫,如袁楝娘,顶多一时退避,回过头来,复归高位,也不过是转眼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