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奇怪了。”云风篁不禁乐了,倾身过去,捏住她下颔,强迫她转过脸来,柔声道,“你说三州大乱,青楼与权贵都遭遇不测,本宫倒是相信。只是你这般月貌花容,本宫看了都动心……”
她轻笑出声,“那些乱军会放过你?”
伊杏恩眼中沁出水光,低声说道:“不敢瞒娘娘,鸨母与权贵之死,都与妾身有些关系。妾身家里,原本也是出过一任县令的,就是妾身的生身之父。只是先父性-子耿直,得罪了上官,被罗织罪名下狱,很快死于狱中!后来没多久,又查出他府库亏空。家中少许家业根本填不满窟窿!妾身有两位兄长,其一自幼出继先父友人,不知所踪;其二便是嫡出的大哥,他那会儿也是年轻气盛,到处奔走给先父喊冤,旋即就莫名暴毙。而妾身与嫡母姨娘也立刻被卖入楼中。之后妾身的嫡母不堪受辱,带着姨娘自-尽了,就留妾身独自在青楼里待着。妾身本来也没什么指望,谁知道后来三州起乱,妾身本来……本来白绫都悬在梁上了,却被人给救了。”
“那人自称受人所托。”
“说是要还先父的恩典,妾身觉得奇怪,故此以死相迫,对方许是怕不好交代,才透露是受了妾身那过继出去的次兄的托付。”
“但他不肯透露次兄的身份名姓,而次兄出继时,妾身年岁太幼,也根本没记住。”
“总之,他将妾身送出芝州,原本打算,给妾身安排一个衣食无忧的人家寄养,回头许个敦厚的丈夫……只是妾身不乐意这么被安排,闻听花鸟使抵达,诓骗他离开,跑了出去。”
顿了顿,她道,“妾身是主动进宫的。”
云风篁眯着眼打量她,缓声说道:“这却是为何?别说你是为了富贵为了地位,若是如此,你这些年也不至于这样温驯听话,哪怕独掌一宫了,也没有主动争宠的意思!”
“……娘娘,知易行难。”伊杏恩沉默片刻,苦笑出声,“不瞒您说,妾身虽然幼时也算官家之后,但毕竟从小就在楼子里,听的看的受的,都是楼子里那一套:趁着年少美貌的时候,想法子笼络个好的,从此藤萝依松枝,终身有托!所以最早的时候,倒是想过凭借相貌在陛下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只是,进宫以来看到的,跟想象力的差距太大了。妾身虽然有过痴心妄想,却更知道轻重。若非妾身初入宫闱就冒着得罪元后的风险,选择了给娘娘做宫里人,妾身真的活不到现在。”
“那也未必。”云风篁不以为然道,“那会儿本宫已然崭露头角,诸后妃巴不得你能够后来居上,与本宫分庭抗礼。你若是去了其他人手底下,只怕早就封妃了!”
伊杏恩说道:“也有可能在生下昭庆公主殿下的时候,被去母留子……娘娘,不是每个人都如您这样,在自己生育无望的情况下,还愿意留下嗣子嗣女生母的性命的。”
云风篁饶有兴趣的问:“你为何觉得,本宫会心慈手软?须知道你初入宫闱时,里里外外谁都觉得,本宫心狠手辣!”
第383章 次兄(下)
“……请娘娘饶恕。”伊杏恩踌躇了会儿,小声说道,“因为当时妾身听说谢氏不算高门,而云氏与娘娘之间有着隔阂,寻思着若是妾身到了娘娘跟前,那么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诸后妃一定会……会对娘娘群起而攻之!所以……所以……”
“所以你觉得,到本宫手底下,反而安全,甚至有更多露脸的机会?”云风篁了然的颔首,这个思路其实很对。
当时元后是打算让伊杏恩去前贵妃郑裳楚手底下的,如果她听从了,那么当时已然怀孕的郑裳楚,虽然也不会亏待她,甚至由于需要她帮忙固宠,会想方设法将她引荐给淳嘉,但……别忘记当时的整个局势,就是淳嘉初掌大权,正一边联合殷氏洛氏欧阳氏这些被打压的高门,对抗纪氏郑氏崔氏摄政王这些固有的权臣。
所以哪怕他大婚八年无子,郑裳楚的身孕,也不受他重视。
这种情况下,伊杏恩就算绝色倾城,去了那会儿的烟兰宫,其实前途也不见得好。
反观彼时还是懋婕妤的云风篁,由于出身不高,跟名义上的父族云氏关系又疙疙瘩瘩的,却能叫皇帝放心宠幸。
而且,原本云风篁这种新晋宠妃,是非常忌讳后来者比自己美貌的。
但是呢,这里面又有一个情况:云风篁当时是公认的不能生。
她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皇嗣的重要?
自己不能生,自然指着底下人帮忙生儿育女。
故此在伊杏恩的立场上,来绚晴宫是最好的选择。
既不会被拖累,主位对她承宠还有着帮助,最大的风险,就是生产之后被去母留子。
可是她这样美貌又没家世,去了谁手底下,都会被去母留子,相比之下,云风篁好歹仇敌众多,盯着的人也多,出身又不高,鬼蜮伎俩掌握的相对于高门贵女来说更稀少,倒是安全些。
想通这一点,云风篁看伊杏恩的目光倒是更赞赏了些,当初,听元后说伊杏恩主动要求来她跟前,她就压根没相信过所谓的“当时娘娘是唯一一个为妾身这些人解围的”说辞。
错非少数傻子,有几个人在关系前途的大事上,会被小恩小惠收买?
更何况,云风篁也不觉得那会儿的随意一语,属于恩惠。
她就没放在心上。
朝后靠了靠,换了一个更舒服随意的坐姿,也侧面展示出自己的自信与笃定,贵妃缓声说道:“你倒是有几分聪慧,但本宫寻思着,这只怕不是你一个人想得出来的。”
因为伊杏恩这番选择,是站在对后宫局势的了解的基础上做出来的。
但按照她那会儿的身份跟眼界,只怕是看不到这么多。
果然伊杏恩低声道:“妾身入选采女后,次兄托付的人曾私下托人送过口信给妾身,以宫门深似海为理由,劝说妾身回心转意。但妾身一意孤行,于是在前来帝京的路上,那边送了最后一次口信,让妾身入宫之后,设法到娘娘跟前,说如此,对妾身才是最好的。”
云风篁微微颔首,道:“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想过,同你那次兄见个面,说说话?不管你对他是感激还是怨恨……到底是一家子骨肉。”
“不瞒娘娘,妾身是想过的。”伊杏恩自嘲的笑了笑,“但……那次口信之后,那边就再也没有消息来!妾身压根不知道次兄如今姓甚名谁,身在何方。就是那受托之人,也就知道名字跟大概容貌而已。这么多年过去了,妾身想着,次兄既然如此小心翼翼,应该也是不想跟妾身有什么来往。而那人的名字,未必是真。至于长相……那人长的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妾身却到何处去寻觅呢?”
“以往本宫不知道这事儿。”云风篁缓声说道,“但如今你既然说了,只要你想见你那次兄,本宫也不是不能帮忙,派人搜寻一二。如何?”
“这……”伊杏恩有些迟疑,毕竟,从她的描述来看,对于这位次兄的防备,虽然未必没有点儿怨怼委屈,到底是亲哥,而且,还将她从灾殃之中救出来,给了她混入宫闱的机会。
她肯定也不想看着对方落入云风篁的算计的。
但云风篁笑了笑,提醒道:“你就算幼时出身官家,到底是在青楼里打滚过一回的人。这事儿,本宫可以怜惜你,帮你瞒下去。但是其他人知道了,却未必肯为你保密。甚至,你都不知道,你小心翼翼掩藏的这份秘密,什么时候会被人捅出来,闹开来,以至于人尽皆知!到时候,不止是你,本宫,甚至包括昭庆、七皇女,你以为,躲得掉?”
见伊杏恩神色变幻不定,她又加了把火,“本宫在陛下跟前的体面,你想必是清楚的。本宫就明说了吧,着你进宫又不是本宫的安排。到时候此事曝露出来,本宫顶多颜面无光。陛下是决计不会因此责怪本宫的。但是昭庆跟七皇女,必然没有好下场。哪怕本宫很喜欢昭庆,说不得,也只能给她选个夫婿,远远的下降出去,如同当初遂安长公主殿下离开帝京,以避议论一样。就算是帝女,离开了天子跟前,你觉得,能不委屈么?尤其昭庆那性-子,是最受不得委屈的!”
“……”伊杏恩沉默,面色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