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一声,房门关上了。
“继续说下去吧。”安妮回头,说道。
乔治安娜呆呆地坐着, 似乎在思考从何说起、如何措辞。
“说说维克汉姆吧, 这些年,我们都一直生活在一起,我很少与他来往。节日时,他会寄来贺卡和礼物, 这些我是知道的。可是,我们朝夕相处了那么久,我竟然不知道你究竟……从什么时候,对他产生了那样的好感?”
安妮坐在了乔治安娜的床边,握住了她的手。
“我也不知道……安妮,你别这样看着我,好像我在说假话一样。可是,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爱上他的。”
“爱?你已经敢于用这个词了?”
“或许只是喜欢?我不明白这之间的差异,但是,我知道,和他一起相处的时候我很……快乐?他总是能瞬间察觉到我的情绪,在我无聊的时候逗我开心。我弹琴时,他的歌声是我最好的搭档。我读诗时,他和我也总是会为了同一个句子泪流满面……他的情绪总是与我的息息相关,回到彭伯里庄园的这几天,是我这些年来最快乐的日子!”
乔治安娜说着说着,激动了起来。她的脸上浮现出了玫瑰色的红晕,好似生怕安妮不能领会她的心情一样,急迫地紧紧抓着她的手。
安妮几乎要被她眼睛里的灼热烧伤——尽管她试图去感受乔治安娜的喜悦和感动,可是,理智让她无法感同身受。
“那么,回到彭伯里之前呢?你们也仅仅是凭借书信来往的吗?”冷静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安妮都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冷漠,她竟然还在追根溯源?
“当、当然!我毕竟是彭伯里庄园的小姐,怎么可能……”
这话说得反而让乔治安娜自己脸红了起来。尽管她一直深居在罗辛斯庄园,和安妮朝夕相处,可她一直向往着庄园外的人和事。
“安妮,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不是彭伯里庄园的淑女,是不是就能更自由地选择我的人生?我的爱好、我的爱人,甚至我的一日三餐?我不是在抱怨——”见安妮抱胸挑眉,乔治安娜卡壳了一下,接着认命般地垮下了肩膀,“好吧、我确实是在抱怨。但是……”
“我真不该将你保护得那样周全。”安妮叹了一口气。
“什么?”
“从最简单的方面说起,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是达西小姐,你会怎么安排你的一日三餐呢?”
“早晨吃面包,中午三明治,晚上……晚上我可以吃我最爱的小羊排!”乔治安娜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么,你的面包、三明治和小羊排从哪里来?”
“厨房做的呀。”
“你没有钱,也就没有厨房、没有厨娘、没有女仆、没有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你去镇上看过吗?那里的人们可不会餐餐有白面包、肉和蔬菜吃。”
“……那我也可以吃黑面包!乔治曾经给我带过一块,虽然有些硬、有些干,但也还能吃……”乔治安娜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她也意识到了,自己不可能会接受这样的生活。
乔治安娜天真善良,但也太过单纯。
这不怪她,任何一个出嫁时至少能有五万磅嫁妆的淑女都不会关心这些最基础的衣食住行。她们的心思只有如何将自己打扮成最精美的礼物,优美的歌声和琴技是装点的花纹,优雅的仪态和审美是最漂亮的蝴蝶结。
她很少为了生活发愁,到现在为止,最大的忧愁或许就是布莱克太太、凯瑟琳夫人、达西和安妮对她的管教。
她是凯瑟琳夫人心中理想的乖巧淑女的样子,可她却也流着达西家族那反叛的血液。
“我很羡慕你有那样炽热的情感,乔治安娜。”安妮坦然地微笑,“但是,它也是一把双刃剑。它会助你斩获他人的爱,也会变成刀刺向自己。我并不否定你的感情,那是无比珍贵的东西。可是,我却想给你一个建议,在举起这把双刃剑时,适当地磨钝那对着自己的一面。”
“我、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乔治安娜嗫嚅地说。
“试着冷静一些,用第三人的视角来审视罗密欧吧。”
“这很难!安妮,当我与他对视时,我总是……总是容易头昏脑涨、无法呼吸!”乔治安娜脸一下子通红,好像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双漂亮又深情的眼睛。
“我不苛求你立刻从爱情里走出来,乔治安娜,这不是我的本意。你爱上了一个人,这是很美好的事情,也是很多人无法拥有的能力。
但是,试着,看一看达西眼中的维克汉姆、妈妈眼中的维克汉姆、甚至其他姑娘眼中的维克汉姆。
当你的眼睛被蒙住时,借他们的眼睛看一看吧。”
安妮话音落下,卧室里弥漫着一阵寂静。乔治安娜红扑扑的脸颊渐渐退去了不自然的血色,眼中的疑惑和忧虑却越来越深。
“……是哥哥让你过来的吗?”沉默许久后,乔治安娜问道。
“不,这完全是我们姐妹之间的谈话,亲爱的。”
“可是他也知道了我和维克汉姆的事情。”
这下,乔治安娜管他称作维克汉姆、而不是乔治了。安妮松了一口气,她这么长篇大论推心置腹的谈话不是没有一点效果。
“是的,他知道,可任谁也不会放任自己的唯一的妹妹不管,这一点我和他是同样的心情。”安妮下意识地要为达西说些好话,“他爱你,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想让你受伤害的人。”
“……可是,这么多年,哥哥都没有回来看过我。”
乔治安娜的声音忽然有些隐约的哽咽。
安妮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也许,乔治安娜对维克汉姆的感情并非单纯只是她和达西所想的那样,对年轻英俊的绅士的好奇。
“这是他的不对,乔治安娜,我支持你去向他要个说法!竟然把我们都抛下了!”安妮用了一种欢快的语气调侃道,“至少还能要到一个礼物作为赔偿,可不能让他敷衍过去!”
“你说得对!”乔治安娜拉住了她的手,“我们一起去!”
“???”安妮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
安慰好乔治安娜,安妮让她好好休息,替她掖好了被子后,离开了她的房间。
安妮刚关好乔治安娜的房门,转向自己房间的方向时,就看到了一道黑影忽然压了过来。
“啊!”安妮惊呼出声,下一秒,她的嘴巴就被捂住了。
安妮瞪大了眼睛,正要反抗,却忽然闻到了一抹熟悉的气味——和维克汉姆常常喜欢在身上涂上各种香水味道不同,这气味既没有刺鼻的香气、也没有常见的男士烟草味,干干净净,也许夹杂着一丝枪/火味道。
这个人影将她带到了她的卧室里,刚一进去,就松开了手。
“你怎么像是做贼一样?这可是你的家。”安妮戳了戳他的胸口。
达西握住了她的手指,说道:“我虽然并非故意偷听你们的谈话,可我确实那么做了——在听到你们谈论起维克汉姆的时候。”
“啊!”安妮惊讶地低呼,接着,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指从他的掌心抽离。
达西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动作,顺势松开了手,将手背到了身后。
——他的手指在身后雀跃地跳舞,又握紧了。
“那我这次便不责怪你这不绅士的做法了!”
“十分感谢您的宽容,德·包尔小姐。”达西装模作样地行了一个绅士礼,接着,他又换成了操心的兄长的语气,“也感谢你对乔治安娜的关心和劝解,亲爱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起那些……”
“乔治安娜也许只是一时沉迷。”
“可没有人去点醒她的话,我不敢说,她究竟会被诱惑着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和朱丽叶一样,私奔?不不不,那样太可怕了。”
“对她有点信心吧,达西先生。”
“不,这是我的合理猜测,亲爱的。她身上流淌着和我一样的血,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的痴情和……疯狂。”
达西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带着些许喃喃的痴意,又好像蕴含着如同困兽般的挣扎。
安妮抿起了嘴,不由地咽了一下口水,小心地后退了一步。
可是她还是没能逃离,眼前的人俯下/身来,轻柔地将她揽入了怀中。这个怀抱极轻,安妮几乎感觉不到他臂膀的力量,整个人却被牢牢地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