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西的脸色忽然柔和了下来,一种莫名的满足感填满了他的心头。
“你是为我而来的,我确信。”达西喃喃道,“否则该如何解释这一切?凯瑟琳夫人与你骨肉相连,却也不能触碰到你的灵魂,我与你毫无血缘关系,可是——”
“什么毫无血缘?你可是我的表哥。”安妮说着,语气却低沉了下来——她再一次不理智了,她明知道这样不对,却还是没能抵挡灵魂和情感的冲动。
难道这次离魂就是上帝对她的惩罚吗?
明知道不对,明知道会酿成大祸,可她还是……如果真是因为这个原因,安妮只想杀到上帝面前,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玩/弄自己。
让她爱上了这个人,却在一个不合适的躯体里。
“是上帝在惩罚我吗?达西。因为我明知道不应该和你——我的表兄在一起,好吧,我也在无数次给自己找理由和借口。没错,这是几百年、上千年以来的‘习俗’,可是,我既然知道这不应该,血缘会毁了我未来的……”
“孩子”这个词语在她的嘴里打了一个滚,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可冲动却让我第一次抱着侥幸心理,向自己的内心臣服、也向你……臣服了。”
安妮苦笑道:“如果这真的是上帝的惩罚,他又为什么让我来到这儿,为什么要我……爱上你?”
他脸色未变,心底却掀起了巨浪滔天。
安妮那自我剖析一般的表白,让他忽然间被浓烈的情感所击中。
可是,他忽然反应过来,安妮从始至终对他和这段婚约的抵抗,其实来源于对血缘的在意。
在达西看来,这是十分匪夷所思的。表亲之间的姻缘再常见不过了,尤其是在皇室之间,这是缔结联系、巩固势力的最直截了当的方法……为什么安妮笃定那一定是错误的?
难道她曾经看过相关的书籍,才让她这样想?
达西认为这很有可能,安妮本就是一个喜欢看书的人,而她看过的书也很杂,涉猎的范围比自己还广。
可是,这个料想很快就被他自己推倒了。
那又如何解释她的灵魂离体?如果是达西发现自己身处她的状况,一定不会这么淡定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疑惑的种子在他的心底埋下。
“安妮,这不是上帝的惩罚,我和你的爱情怎么能够是一种惩罚呢?它是最美妙的东西……假使真的有上帝,那么,我将虔诚地跪在他的面前,感谢他将你送到了我的身边。”
安妮有一种流泪的冲动,可是,那复杂的情绪却凝聚于她的胸口。她没有躯体,没有眼泪。
达西听着耳边传来的呼吸声,忽而浑身一颤。
他想起自己在游学时,曾经窥探到一个秘密,一个凯瑟琳夫人或许都已经遗忘的秘密。
他从来没有将这个事情说出来,因为那牵扯了上一辈的利益和恩怨,在获得安妮的信任和爱之前,他宁愿那个谎言将他们联结在一起——
就算他们不能成为恋人,至少,他有理由和立场站在她的身边,对她的追求者们虎视眈眈。
达西深呼吸了一口气,不由地握紧拳头。
他为什么不早一点说清楚?反而让这个虚假的理由将他们两个越推越远?
“安妮,也许你对红醋栗根本就不过敏。”达西的声音有些古怪。
“什么?”安妮一时间没有听懂。
达西没有解释,他的唇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虽然我暂时不明白怎样把你带回来……可是,至少,我有方向了。”
说着,达西扭头看向了窗台下趴着的芬里尔。
它已经醒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达西的方向。
‘不,他看着的是安妮。’达西想。
*
达西将自己处理事务的地点转移到了安妮的房间,他拒绝一切仆人的靠近,医生好心地充当了信鸽的角色,替他将信件送出去,又将一打又一打的材料送了进来。
达西坐在了窗边的小沙发上,安妮曾经无数次在这里处理事务。
他又搬了一把椅子放到了他的对面,并在桌上放了一杯茶——就好像真的有人坐在那里一样。
每一餐,他都要人送了两份进来,一份放在他的面前,一份放在了那张椅子前。
他当然只吃了一份,而另一份,又会被仆人原封不动地收走。
奸猾的帮厨见状,便偷懒故意没有重新做新的,将前一天送出来的餐食再一次送了回去。
达西先生勃然大怒,立刻将他逐出了庄园。
——这是第一次,达西先生完全没有询问雷诺兹太太的意见,做主处理了一个仆人。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庄园上下陷入了莫名的、诡异的恐慌——达西先生为了德·包尔小姐疯了吗???
仆人们已经从凯瑟琳夫人那里得知了庄园男主人的情事,没等他们来得及为庄园即将拥有一位德才兼备、精明大方的女主人感到高兴时,这位尊贵的德·包尔小姐已经陷入了昏迷。
“可怜的达西先生。”仆人们窃窃私语,“命运怎么能对他这样残忍?他又做错了什么?这么多年了,彭伯里庄园好不容易就要重新恢复生机,却又让他陷入了绝望。”
“罗辛斯庄园和凯瑟琳夫人是最伤心的。”
“唉,话虽如此,可你瞧达西先生——简直像是着了魔!连凯瑟琳夫人都没有这样。”
“爱情啊,就是毒药,却让人甘之如饴。”
热爱莎士比亚的女仆以一种咏叹调唱了出来,又被自己的比喻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下,就连乔治安娜和凯瑟琳夫人在得知了达西近日来的所作所为时,心里都变得毛毛的了。
他不会是真疯了吧?
不不不,达西怎么可能会是这样容易被击倒的人?
乔治安娜决定自己一探究竟。
她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门,偷偷地扒在了安妮的门上,悄咪咪地打开了一条缝,眯着眼睛望了进去——
阳光正好,窗户被打开。窗外传来了山林间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温柔的风吹拂了进来,床帏上的流苏轻轻地摇摆着。
窗下,玫瑰花静悄悄地开放了,香气在日光下蒸腾了起来,暖洋洋地充满了整个房间。
达西正坐在安妮往常坐的位置上,一边读着信,一边说着话,有时还抬头看向对面,似乎在与人交谈。
乔治安娜挪了挪屁股,好奇地又将门推开了一丝丝,朝他的对面望去。
空荡荡的椅子前,桌子边摆放着一只精致的小茶杯,还冒着热气。
‘他在和谁说话?!’
乔治安娜毛骨悚然地倒吸一口凉气,她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望去——椅子上确实没有人啊?!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难道哥哥真的是个大情圣,为了安妮疯了?
乔治安娜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一没留神,整个人跌了下来,撞开了房门,趴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哎呦——”
达西扭头望了过来,脸上温柔的笑意还没有收起。
“乔治安娜?你怎么了?”
这声音无比的温和,反而让乔治安娜吓得瞪大了眼睛:“没、没事……啊!我就是来看看安妮怎么样了!”
上帝啊!哥哥什么时候说话变得这样温柔了?这也太可怕了!
“那就进来吧,趴在那里做什么。”达西挑了挑眉,抖了抖手中的信纸,又低下了头。
乔治安娜在心底打起了鼓,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
她一步一挪地来到了安妮的床边,见被窝里的安妮面色红润,却不是发烧的那种涨红,心里的石头也稍稍放了下来。
乔治安娜伸手摸了摸安妮的额头,果然已经退烧了。
“安妮什么时候才能醒啊?她不是已经退烧了?莱森医生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乔治安娜嘀嘀咕咕。
达西也有了一瞬间的怔然:“不知道。”
也许等那个人回来,就会有办法了。
“唉,该不会,一直都这样了吧。”乔治安娜叹了口气。
“乔治安娜!注意你的措辞。”达西厉声道。
乔治安娜吓得一抖,转头望去,达西一瞬间露出的狰狞和愤怒没有来得及收回。
乔治安娜僵硬在了原地。
“她的躯体健康、灵魂完整,怎么可能不会醒呢?”达西站起了身,来到了安妮的床边,坐了下来,“你说对吗?”